国师他又在拈酸吃醋 第98节

    林彦则趋前一步,欲从陶悭手中接过圣旨。
    “且慢。”一道稍许冷淡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让众人不由得循声看去。
    乌云连带着白雨压在伞面上,林蕴霏于风雨中安之若素。
    她今日穿着繁重的宫装,衣裙上用金线绣着瞿鸟纹,配着明艳的荣光,在这阴郁天气里简直是浓墨重彩。
    第110章 林彦便清楚自己算是完了。
    “嘉和公主怎可来此?”从惊艳中回过神后, 众臣不禁交耳道。
    “是啊,一介女流意图参政,成何体统?”
    听见他们对林蕴霏的非议, 江瑾淞眼里浮上浓浓的担忧之色。
    林彦的脸色即刻阴沉下来,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来闯金銮殿。
    毫无来由地, 他的额角猛烈地跳了跳,忙将圣旨夺过。
    守卫殿宇与早朝秩序的禁卫出言拦道:“殿下, 这里不是你该踏足的地方。”
    伞遮挡不住斜雨,砭骨的寒气随雨珠滴入林蕴霏的后领, 使她彻底清醒。
    “若我非要进去呢?”她撩起眼皮, 问。
    禁卫按住腰间佩着的刀,加重声音强调:“闲杂人等不得入金銮殿。”
    “诸位大人, 本宫今日出现在此并非有心胡闹, ”林蕴霏鬓边的发丝因狂风而凌乱, 她却不为所动, 掷地有声, “我想要禀明一事, 此事关乎大昭社稷。”
    赵泽源配合道:“既然是关乎社稷的要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呐。”
    “诸君不若侧耳听之,假使殿下所言不实,再将她请出去也不迟。”
    六皇子一党见赵泽源出声,亦跟着附和:“是啊, 万一真有什么耽误不得的大事呢。”
    林彦哪会看不出二人在一唱一和:“早朝尚有一堆事要商榷,公主如若有话要讲, 待早朝结束后先向本宫这个监国言明,本宫择日再与群臣共决。”
    他一党的郑慎听出他话里的暗示, 高声说:“三皇子说得在理,大昭素来无有女子干政的先例,嘉和公主此举实在是僭越。”
    他的话随即引得一批人颔首。
    “欸,郑大人此言差矣,”赵泽源道,“一月前公主殿下于云州力挽狂澜,其为国为民之心,妇孺皆知。”
    “她今日为社稷计,便不算是闲杂人等。”
    他这番话慷慨激昂,劝动不少中立的臣子。
    处在风口浪尖的林蕴霏径直去看林彦,道:“我想要叫诸位知晓的事可不能经三皇子的手……”
    “因为本宫欲告发三皇子假传圣旨。”
    “什么?假传圣旨?”宛若一颗石子砸入湖面,惊起层层涟漪,殿内立时哗然。
    林彦拿着圣旨的手悄然攥紧,他抿起唇瓣,稳住语调:“嘉和,本宫虽不清楚你为何就与我生了嫌隙,但明堂圣座下容不得你闹脾气,更容不得你随口构陷。”
    他有意给她安上胡搅蛮缠的名头,将大事化小。
    且他面上神情从容,一点不露心虚,叫许多原本相信林蕴霏的臣子摇摆不定。
    林蕴霏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今日我敢当着百官的面道出此言,便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三皇子若心中无愧,何妨与我对峙以证清白,免得日后惹来猜忌,不是吗?”
    “诸位,本宫如今可以进这金銮殿讲话了吗?”
    六位尚书眼观鼻鼻观心,迟疑地看向林彦。
    林彦则暗自将指骨捏得卡卡作响,半晌扬起微笑道:“嘉和,你进来吧,我们好就此将话说明白。”
    他这儿一松口,臣子们得以一统口径:“那便让嘉和公主进来吧。”
    禁卫见状退回原位,对林蕴霏恭敬说:“殿下,适才多有冒犯,还望殿□□谅。”
    林蕴霏笑盈盈回道:“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本宫不至于就此迁怒。”
    收起伞,她顶着各异的目光,昂首阔步迈进殿内,行走之间裙裾舒展如焰火。
    林蕴霏站定在林彦面前,身上的气势与他不相上下。
    她看着林彦,眸底游弋过经年的憎恶痛恨。
    今日,她会亲手送他下地狱,要他也尝一遍前世自己被万人指摘唾骂的滋味。
    还没等林彦消化完她对自己如此滔天的恨意源自何处,林蕴霏先发制人道:“诸位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三皇子在数日前才因在云州办事不力受到陛下重惩。监国一事事关重大,陛下如何会将权力放给一位有前科之人?”
    瞥见一部分臣子听进了自己的话,林蕴霏继续说:“此外,监国一职该由储君担当,储君之位立嫡立长,何至于轮到他这个三皇子?”
    “中宫无子,何来立嫡一说?众所周知,大皇子与二皇子远离庙堂,难不成能指望他俩处理朝事吗?”
    郑慎启唇辩驳:“且立长之后还有‘立贤’,三皇子文韬武略,屡屡施展才干造福大昭,素有贤名。”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不能因一件错事就将人一棒子打死吧。”
    “陛下选定三皇子监国绝对是经过深远思量的,”郑慎道,“公主殿下这是在质疑陛下的英明吗?”
    他的后半句话显是要将林蕴霏架在火盆上炙烤。
    “立贤?”林蕴霏避开对方抛来的锋芒,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郑大人是说三皇子贤明吗?”
    “当然,在场有此想法之人比比皆是。”郑慎隐约觉得她话里有话,仿佛知晓什么内情。
    但他并不像林彦那般了解林蕴霏,私心里对她持着一介女流不足为惧的轻视,是以梗着脖子道:“嘉和公主,你平日居于后宫,又岂会清楚三皇子在前朝的作为?”
    “看来三皇子真的蒙蔽诸位良多……”林蕴霏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话说得别有深意,林彦深感不妙,即时打断:“嘉和,你不是要告发我假传圣旨吗,怎地越说越偏了?”
    他好似极为坦荡地将手中圣旨展开,任由众人查看:“诸君敬请凑近查阅圣旨。”
    林蕴霏没有移步,毫不意外地听见户部尚书陈深榆道:“格式中正,末尾印着封命时该用的‘皇帝行玺’,轴柄是玉制,此乃真圣旨。”
    另外五位尚书细细查看后,也先后道:“不错。”
    “何为真圣旨?陛下亲述,昭显圣意,再由帝王本人或是中书舍人代为缮写,最后加盖玉玺。这其中略去哪一步,都不能算是真圣旨。”
    林蕴霏一字一句道:“这道圣旨是三皇子联同中书舍人陶悭、内宦司右总管贾得全越过陛下所拟,如何配得‘真’字。”
    “嘉和,你满口所言不过是猜测,仅凭一面之词就要给我安上谋反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未免太过恶毒!”
    林彦横着眼波,义正言辞道:“诸位大人明鉴,嘉和公主无有实证,分明是信口雌黄。”
    这话让群臣再度絮语,看向林蕴霏的目光变了变。
    就连赵泽源也觉得她或许是外强中干,嘴角狠狠一抽,心道自己昨夜莫不是被她下了什么降头。
    林蕴霏刚想接上适才对林彦恶行的指控,不料到有一道威严的声音比她先亮起:“朕就是她的证据。”
    与此同时,殿外的天幕忽而降下一道闷雷。
    雷鸣裹挟着骤雨,雨点劈里啪啦地砸向人间。
    瀑布似的大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金銮殿内未曾淋到滴雨的众人莫名就心中惶惶。
    于林蕴霏和林彦而言,这道声音格外耳熟。
    尤其是林彦,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彦满眼不可置信地转身,在看清来者的面孔时全身的血液遽然凝固。
    本该昏迷在清晏殿的文惠帝被谢呈搀扶着从东暖阁走出来。
    男人的面色尚有些苍白,但目光烁烁,瞧起来精神不错。
    他身边的谢呈风姿绰约,眉目温润安静。
    扶着文惠帝落坐后,谢呈不疾不徐地走下金阶,玉山一般驻足在林蕴霏右手边。
    林蕴霏与谢呈在虚空中很短暂地交汇眼神,仅有彼此知晓心跳的一顿。
    “陛下——”百官察言观色,当即对着文惠帝行礼,人声却不太整齐。
    陶悭急于迈腿逃离,结果因为慌乱左右脚相绊朝前栽去。
    他这一下摔得极响,众人想不听见都难。
    此刻陶悭也顾不上为出洋相感到羞耻,因为后头还有更大的罪名等着他。
    他顺势将憋得青紫的脸往地上一贴,异常狼狈地随众人呼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文惠帝双目沉沉地盯着愣在原地毫无反应的林彦,“三皇子,朕怎么不知晓自己何时颁了圣旨让你监国。”
    紧接着,他如有实质的眼神压在陶悭背上:“陶卿,你也欠朕一个解释。”
    林彦没说话,陶悭则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这两人的反应足以让原本一头雾水的臣子们看出事情的脉络。
    他怎么会醒来?他不应该醒来的啊。
    千万个想头接连不断地涌入脑子,林彦直将掌心抠出血,方使得神思清明了些。
    是谢呈!这一定是谢呈的设计!
    该死,偏偏他没能掌握有关对方身份的铁证,且文惠帝也不一定会再相信他的说辞。
    在文惠帝现身的那一刻,林彦便清楚自己算是完了。
    他自觉双膝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控制,就此跪了下来。
    林彦像是骤然暴露在天阳下的硕鼠,极尽仓皇又极尽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座。
    功亏一篑的恨滋生出切肤的疼痛,他被这种幻想出的疼痛折磨得全身发抖、面目狰狞。
    文惠帝垂眸看着青年,捏着扳指的手用力至指骨发白。
    这就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子,到头来竟想要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他了解的林彦温和仁善,行事决断时又不失果敢,一度是他心目中最为出众的皇子。
    即便近来对方在云州犯了错,他也仍愿意给林彦历练立功的机会。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彦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伪装得如此好,以至于他刚刚才发觉青年的良知早就被欲望吞噬殆尽,成了无比陌生的模样。
    哽在心头的怒火远不及失望来得强烈,他冷声质问:“林彦,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