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苍梧厌并不知道那水是何物,他感觉每次在水里待着,就会有很多可怕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他一闭眼,就能看到去世的母亲被人撕得粉碎。
    她血色的眼珠滚落在地,看见他时,眼珠还会转动两圈,对他说:“吾儿,快走。”
    快走。
    他也想走。
    可是他没有办法。
    很多个时候,他都没有办法。
    他跑不出阴森恐怖的鬼殿,逃不出宽广无垠的幽微境,逃不出那些鬼侍鬼将的管制,更逃不出他父亲的掌心。
    每一次,他都失败了。
    每一次,他都被父亲责罚了。
    他被关进过牢狱很多次。
    有时在水牢,有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封闭牢房。
    有时被绑着,四肢都铐上重重的枷锁。
    有时候被蒙上眼,被丢进水深火热的炼狱中,听着那些鬼侍一鞭一鞭地抽打罪犯和亡魂。
    他经常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听话,那长长的鞭子就会甩到他身上。
    那些鞭子会卷着火星,在他身上留下焦黑、血腥、不可磨灭的伤痕。
    他很害怕。
    最开始,他经常示弱讨好,希望父亲不要再生他的气。
    可父亲从不理会他。
    他只想听他道歉,看他求饶,看他哭得涕泗横流,在地上慌乱地抱着他的腿,对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父亲,我错了。”
    一定要放低姿态,一定要完全舍弃自我。
    一定要完完全全的臣服,用生命发誓绝对不会再忤逆他。
    父亲才会心满意足地笑一笑,露出一副和颜悦色地慈父模样,挥挥手,表示不再追究。
    但下一次,还是会如此。
    因为一点小事把他关起来,看见他想逃跑就把他抓起来责罚。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彻底屈服。
    “你是我的孩子,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不要忤逆我的决定和想法,阿厌。”
    “你知道的,父亲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经常居高临下的说。
    他出生时,他这样说。
    母亲去世时,他这样说。
    他总是高高在上,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当成给他的恩赐,然后对他说:“阿厌,我这是在教会你成长。”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会生气。”
    “喂一条狗还懂得冲我摇尾巴,阿厌,你连狗都不如。”
    他把他丢进牢狱,然后转身,抱着新欢扬长而去。
    他不记得他的原配妻子,不在意他的孩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苍梧厌常常觉得,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
    可每到这种时刻,他就会想,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到可以杀掉他的时刻。
    一定要将他所承受过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他。
    苍梧厌思绪纷杂,他看着池中热气一点一点地蜿蜒而上,连邬映月的声音都抛在脑后。
    “殿下,殿下?”
    邬映月看着小孩盯着池水发呆,终于忍不住去揪他瘦削的脸。
    “殿下,该沐浴了。”
    淡淡的钝痛从脸上传来。
    苍梧厌眉头紧锁,怨气极重地开口:“你做什么?”
    邬映月被瞪了一眼。
    她有些无语:“我做什么?水都给你热好了你还不去洗,想冻死吗?”
    她伸手揪着他的脸,见他不说话,手指微转,像是又要拧他。
    苍梧厌回过神,不高兴地抬手,拍开她的手指。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呦,还挺讲究。
    邬映月勾唇一笑:“好啊。”
    “还有,你不许看我。”
    邬映月嗯嗯一声,敷衍回答。
    “还有,你要离我三米远,我没有喊你,你就不能过来,对我要用尊称,不能随便的称呼我。”
    邬映月:“?”
    她都入乡随俗喊殿下了,他还不满意?
    怎么这么难折腾?
    她失了耐心。
    她不想看他湿漉漉地坐在这,索性站起身,抬手提起小孩衣领,把他丢进水里。
    “噗通!”
    水花飞溅。
    缭绕的热气将室内烘得暖暖潮潮的。
    苍梧厌感觉鼻子呛了水,他慌乱扑腾两下,摸着浴池的边缘颤颤站直身。
    “你,你,你这个刁奴!”
    邬映月:“呵,你再说一遍?”
    “刁奴!”
    小苍梧厌年纪小,气势可不小。
    邬映月冷笑一声,跪坐在浴池旁边,伸手把他扯过来,拿着香胰子就往他头上抹。
    “那刁奴现在要用脏手给你洗头发了。”
    “殿下,您高兴吗?”
    苍梧厌气红了脸:“你,你敢唔唔唔——!”
    邬映月不厌其烦的施了个禁言咒,笑眯眯道:“你放心。”
    “我都是刁奴了,肯定敢。”
    第173章 幻象主题之逃离
    邬映月没想到幻象里的小苍梧厌这么难折腾。
    她花了半个时辰,给他洗了头发,剪掉打结和分叉的尾部。
    然后又给他换了水,扒了衣服,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她先前还有顾虑,但洗完头发之后,她就觉得,四五岁,能有什么可看的?
    再说这池水白气缭绕,她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于是,邬映月就心安理得地给他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她换了三次水,洗到池水完全看不清浑浊了,才把他捞出来,用找出来的棉质软袍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丢到榻上,用魂力给他烘干头发。
    他的头发很长。
    小小的个子,头发却快到了脚踝。
    邬映月都觉得他的营养被头发吃了。
    全身上下的肉少得可怜,摸一下都硌手。
    尤其是那张脸。
    下巴尖得过分,眼睛大得惊人。
    还没她巴掌一半大的脸上,几乎全是五官。
    漂亮是漂亮,但和长大的苍梧厌相比,还是少了点什么。
    他太瘦了。
    邬映月给他烘完头发,翻箱倒柜,想给他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但寻找无果,她最后还是决定拿着原主放在衣柜里的针线包,给他改一套小的。
    “你在这待着等我。”
    邬映月说完,抱着找出来的软布就去客厅。
    坐在软榻上的小孩仰头瞪她。
    “瞪我也没用,你之前的衣服太破了,还不如不穿。”
    “堂堂小殿下,跟个乞丐似的。”
    邬映月理直气壮地说完,就去改衣服了。
    苍梧厌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他那衣服并不旧,只是在水里泡久了,上面的金丝银线全泡坏了。
    而上面的布料,则是昨日他咬了她,她一个生气,给他全抽坏了。
    她劲用得巧,衣服坏了,皮肤却没破。
    除了有点疼,并没有留下淤痕和伤疤。
    “唔唔——”
    苍梧厌闷得不行。
    他能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的每一寸毛孔都变得格外舒适,连身上的气息都清冽了许多。
    还有,他的头发也不脏不乱了。
    苍梧厌从软布中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被洗得香香滑滑的头发,莫名有点想哭。
    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给他打理过头发了。
    他住的宫里,也没有仆从。
    每天沐浴,他都要自己提着小桶,从井里打一桶水,再慢慢提回去。
    他要自己用魂力烧水。
    但是他年纪小,魂力也弱,每次水刚烧热,他高高兴兴地跑去收拾东西准备沐浴,回来的时候水又凉了。
    他又得重新热。
    苍梧厌记得自己常常要折腾很久才能洗。
    这样很麻烦。
    但为了每天都干干净净,他并不介意这点麻烦。
    只是这一次,他被关太久了。
    以前两三日他就会求饶认错。
    这一次,他就像个锯嘴葫芦,偏不说半个字。
    不止如此,每次父亲托人来问,他都会咬那些人。
    一咬一个准。
    许是怕被他咬,父亲宫中的那些人渐渐不来了。
    他能见到的,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苍梧厌记得她一直都很冷漠。
    她不说话,也不笑,更不会劝他,说一些小殿下您还是认错这种话。
    她就冷冷的看着他,盯着他。
    别人去休息了,她跟个木桩子一样坐在那。
    别人去用膳了,她还跟个木桩子一样坐在那。
    她像是不需要休息,有时候出去一会,又很快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她身上换了身衣服。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张死人脸。
    昨天,他终于忍不下去了,趁她开门送饭的时候,重重地咬了她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