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知恩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天花板,语气没甚起伏:“我睡不着。”
    腿还是很疼,疼得几乎合不上眼。
    但是诡异地,她的情绪异常平静。
    齐宿蹲下身,趴在她床边,刚还呜呜哭过的脸蛋此刻盛满盈盈笑意。
    “那我给你唱摇篮曲怎么样?”
    “你很吵,闭上嘴。”
    “可是你不是睡不着吗?听听看呗,我唱歌还是很好听的。”齐宿自夸得有点热脸。
    “……”
    薛知恩不说话了。
    齐宿当她默认了:“那我给你唱我小时候家里长辈经常唱给我听的。”
    说罢,他单膝顶在地板上,一只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悦耳温和的嗓音泠泠响起,像一段温暖的绸缎在房间里铺开。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薛知恩听着,这在一直以来沉寂冰冷的卧室里细细回荡的柔和歌声,慢慢阖上了眼睛。
    原本,薛知恩应该厉声把他赶出去的,习惯了阴冷孤独的人是很抵触这些温温暖暖的东西……
    但她太累了,什么都等她醒来再说吧。
    齐宿感觉到手掌下的人儿呼吸渐渐平稳,他手撑着额头看她熟睡的苍白小脸,眼底滚过阵阵心疼。
    “睡吧,”他小小声说,“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知恩。”
    ……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雪。
    覆雪之下,皑皑白雪间有一片不明显的小凸起。
    薛知恩躺在厚重的积雪里——
    滑雪服裂开了口子呼呼灌着冷风,护目镜不知埋在那块雪堆下。
    极寒的冰凉疯狂卷噬她残破的身躯,或断裂,或完好的骨骼像被机器绞碎再反复碾压,糅合,胡乱重组,严重错位。
    她眼神无聚焦地滞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绝美的湛蓝她却看不见分毫。
    因为双眼早因雪盲症而暂时失明。
    其实,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
    大脑神经早已被冻的麻木,无法思考和感知任何……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她的腿完了。
    她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这一瞬间,薛知恩不知是觉得解脱,还是痛苦。
    她没功夫去想,她好困,好累……
    第42章 第一次触碰
    意识弥留之际。
    她好像听到谁撕心裂肺的哭嚎,伴着刮在脸上如冰刀子的冷风儿。
    很吵,很吵。
    疯狂拉扯她的神经,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薛知恩重新睁开凝结寒霜的眼睫。
    她还不能死。
    她死了该有人没法活了。
    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要活着,活着,活着。
    但是——
    她真的……好冷,好累。
    ……
    倏地,薛知恩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起伏,细细喘息着,睁着眼,视线不知停在哪片虚空。
    卧室里一片漆黑无一丝光亮,恍惚就像回到了失明的那段时间般无措。
    空气中安静到令人窒息,无端放大心里的空荡。
    她抓着被子的指节渗着白。
    怎么又忘了?
    她已经不需要为谁而活了。
    “……”
    无端地寂静吞噬她的四肢百骸,阴冷刺骨,拉她入深渊。
    好疼。
    分不清哪里在疼。
    好像浑身都在疼。
    薛知恩的胸腔突然进不去气了,大幅度地伏动着。
    她抓紧胸襟,就像濒临溺毙的人,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承受不住栽回床榻。
    “……知恩?”
    在床边打地铺的齐宿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睡眼起身,拉开床头他带来方便薛知恩晚上喝水的暖调小夜灯,看向床榻。
    立马睡意全无。
    之前还一切如常的女生此时抱紧自己的右腿蜷缩在床榻上,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发丝被汗水黏在两旁鬓角,脸白得像纸,眉眼紧锁。
    肉眼可见的痛苦,可她却死死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只虚弱地喘息。
    就像一只受了伤,一声不吭地蜷曲着身子躲在暗处默默忍受的猫儿。
    安静,可怜。
    齐宿心脏一紧,顾不上旁的,赶紧爬上床,想去碰她,却被一把推开。
    大概是真的太疼了。
    她手上没什么力气,轻颤着抵在齐宿的心口,阻止他的靠近,艰难地吐字。
    “滚……”
    齐宿不滚,反而握住她的手腕,弯下腰伸手要去碰触她的腿,轻轻说。
    “知恩,我帮帮你,别怕,我帮帮你。”
    温热的指尖贴上她的腿腕,薛知恩像应激地猫儿般浑身战栗,竖起毛刺。
    “别碰我!你滚!!”
    她疯了似的挣扎。
    “知恩没事的,没事的,乖……”
    齐宿语调很轻柔地安抚,跨在她身上,压制她的力道却不松半点,大手稳稳掌住她的腿腕,热意肆意包裹。
    “别碰我!别碰我!我让你别碰我!!”
    这种陌生的接触让薛知恩恐惧,不适,心底最敏感的部位被男人触及,可怜的自尊心好像又碎成渣了。
    啊——
    她张嘴狠狠咬住男人横在自己面前的小臂,牙齿用力,眼神凶狠躁戾宛如一个生啖血肉的疯子。
    她这一口咬得很深很深,口腔瞬间晕开血腥味,牙痕深刻,那块肉几乎要被她咬掉了。
    本以为这样齐宿会吃痛松手,谁知他只轻轻皱了下眉,冲她弯弯眉眼。
    “好乖,就保持这样别动哦。”
    说罢,手掌顺着她的小腿反复揉捏,动作之缓,之温柔。
    “……”
    嘴唇里的血好像跟腿上的手一样暖,能够驱散寒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薛知恩一点一点松开嘴巴,没再有先前的尖利,看着被她咬出深可见骨齿痕的手臂,沉默。
    这人难道不知道疼吗?
    抬眼去看他,不小心对上视线,他便朝自己傻呵呵一笑。
    本就温柔的褐色眼眸更加明亮了,好像看见了光,打上了蜡。
    蠢货一样的变态。
    ——薛知恩心想。
    有了薛知恩安静的让步,齐宿得寸进尺地抱起她,将人揽在怀里,边揉着她的腿边询问。
    “哪里疼告诉我好吗?”
    薛知恩咬着发白的唇不吭声。
    “知恩,”齐宿皱紧好看的眉头,手指覆上她的唇,“不要咬自己。”
    薛知恩刚想难捱着让他滚。
    他就把自己的手往她唇里塞,紧锁眉心说:“疼就来咬我。”
    薛知恩:“……”
    他刚被狠咬的左手手臂还渗着血丝,这会儿又把右手伸给她了。
    眼底的担心执拗做不得假,薛知恩知道他是认真的,骂了一句:“神经病。”
    “知恩……”
    齐宿还想再劝她,就听她说。
    “把床头柜里的东西给我。”
    “快点。”
    齐宿只好伸手去开床头柜,只是,看到里面的物品他一顿。
    为了避免侵犯隐私,齐宿打扫的时候并没有打开柜子之类的家具,自然不知道这柜子里放了些什么。
    “你在磨叽什么?”薛知恩不稳的声音不耐。
    齐宿回过神,将床头柜里的东西够出来,踌躇地递给她:“是这个吗?”
    宽实的大掌里赫然躺着一只针管。
    薛知恩利落地掰开针尖盖子,扎进胳膊,将里面的液体尽数推入,全程面无表情。
    齐宿有些被吓到了:“这是……”
    “我没吸。毒,”薛知恩猜到他在想什么,拔出针管,冷声说,“只是止疼药。”
    只是有不小的成瘾性,打多了跟吸。毒也没差别罢了。
    所以她基本不用,全靠硬扛,怕死了尸检让人验出来,名声臭了连累人。
    不过薛知恩并未多说,她向来不是个话多的。
    齐宿凝着被她扔在一边的止疼剂针管,心莫名往下沉了沉,忍不住搂紧她,低低说。
    “以后不要再打了。”
    因为是强效针见效很快,薛知恩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听此,不屑地扯扯唇。
    “你管得真的太宽了。”
    “我帮你缓解,”齐宿垂眸说,“不要再打药了,知恩。”
    薛知恩靠在他怀里,一扬脸便撞进他略显忧伤的柔软瞳仁,与他腔里稳健剧烈的心跳相辅相成,让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
    “嗯?”
    “现在跟我做,我的腿使不上力气,只能躺着,配合不了你的动作,总之你要辛苦点了。”
    “……”
    齐宿沉默了。
    下一瞬间,他眉梢向下,眼尾低落,表情几欲哭泣。
    “知恩,你不要总是那么想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