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虞景纯迟迟没动,笔尖蘸饱浓墨,墨水顺着绒毛滴下,污了雪白的梨花宣纸。
    他意外的宽容:“你都臭了,”他回头,看向虞幼文,装作意有所指的,把目光投在他嘴上,“不洗洗怎么行。”
    虞幼文怔住,在他玩味的目光中打了个颤,然后惊惧地捂住嘴,伏身趴在榻沿干呕着。
    橘黄光晕跳跃在纤薄雪白的背上,肤质犹如脂玉一般细腻光滑,仿佛摸一把,就能品出人间不虚此行的绝妙滋味。
    虞景纯眼馋,但不动。
    那张稚气的脸,有失落,有嫉恨,有求之不得弃之不舍的茫然。
    “想多了,朕还没那么不堪。”
    他终于落笔,笔尖很用力,浓墨重彩地摁在那团污渍上。
    虞幼文抬眸看他,眼尾因难受洇红:“我要回去。”
    虞景纯声?很轻:“回哪?”
    回他的帐篷,可虞幼文顿了片刻,试探地说:“回京。”
    虞景纯把折子放到一旁晾着,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虞幼文觉得他又在骗人,想起方才的误会,他的脸涨得通红,郁闷地低头怄气。
    虞景纯把外衣扔到木架子上,只着里衣,很自然地靠近床榻。
    虞幼文警惕地盯着他,正要伸手去推,就听虞景纯道:
    “明天启程,你觉得怎样?”
    他语气真诚,这句话使虞幼文没了动作,虞景纯摸到床沿坐下,他才说:
    “答应回去,我也不会跟你。”
    虞景纯嗤笑一声:“腿上血肉模糊的,就算你肯,我这会儿也舍不得。”
    他脱了木屐,掀被钻进去,虞幼文僵在那儿,不肯让位子。
    虞景纯抱怨:“我要掉下去啦。”
    虞幼文还是没动:“我要回帐篷。”
    虞景纯很有耐心地问:“你到底要回哪?京都,还是你的帐篷。”
    很明显,只能选一个。
    虞幼文妥协了,撑着床单往里挪:“好歹给我件衣服,我别扭。”
    虞景纯半边身子终于落到实处,颊边的梨涡浅浅浮现:“御医说,你的伤口不能捂得太紧。”
    “那上衣呢,我上头又没伤。”
    虞景纯在被子里脱下自己的亵衣,扔过去,宠溺地说:“都依你。”
    虞幼文拿着他的贴身亵衣,半晌无言,翻过来,披在身上,把系绳打了个死结。
    虞景纯撑起身,帮他把湿润的头发扒拉出来,顺带揉了一把细软的发丝:
    “谁的头发弄脏了?”
    虞幼文不说话,紧贴里侧的木栏。
    很可耻的,虞景纯小声威胁他:“还想不想回京。”
    虞幼文侧头朝里,沉默了许久,才瓮声瓮?地说:“他。”
    虞景纯笑了笑,神情很复杂,像意料之中,像如释重负,纠缠着绝望的爱意。
    半晌,他又生气了,恨恨地说:“他对你还挺好。”
    虞幼文拽着衣角,尽力往下扯,闷闷地“嗯”了声。
    虞景纯侧过身面对着他,伸手将他脑袋扳过来,看着那张嫣红的嘴唇:
    “那你呢,有没有?”
    没有,但虞幼文不说,他抬眸看了虞景纯一眼。
    虞景纯见他面露犹豫,显然在思索哪个回答更好,便先有了定论。
    果不其然的,听到他说:“有。”
    毫不迟疑的,虞景纯道:“那我杀了他,就用告发通敌的折子。”
    “没有。”虞幼文神色懊恼。
    虞景纯笑得张扬,眼中是说不出的快意,仿佛马上就能将那句话变作现实。
    他正要开口再多问些。
    虞幼文一把扯过薄褥子,快速蒙住脑袋:“我困了。”
    虞景纯没再说话,他受伤了,是要多休息,待会药效一过,就睡不着了。
    说是困,可眼下情景,虞幼文怎么可能睡得着。
    虽然虞景纯没挨着他,可那灼灼的目光,蒙着头也能感受到。
    亥时刚过,伤口就渐渐疼起来,可换药太难堪,他忍着不说。
    虞景纯坦着胸口,撑在枕上,看那具日思夜想的身子,在褥子里微微发着抖。
    这是真的完全不需要他。
    残烛将灭,火光轻轻摇动了一瞬,帐中陷入一片黑暗时,他瞥去一眼,目光恶狠狠的,从虞幼文身上剜过去。
    床铺颤了一下,虞景纯起了身,虞幼文从被沿儿露出一双眼,可什么也看不见。
    今夜无月,黑漆漆的。
    帐中有细微声响,是虞景纯在寻东西。
    等烛火重新点燃,虞幼文就看他走到箱笼边,在那站了许久。
    虞景纯返回床边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他浅浅叹口气:
    “诺,得知你受伤,专门派人去京中取了药,蒲甘国进贡的,止疼效果很好。”
    说着,他打开匣子,捻了一颗棕色丸药在指尖,递到虞幼文唇边。
    虞幼文疼得视线模糊,脑子却没糊涂,他眨着一双水雾莹润的眼说:
    “皇叔,你对我真好。”
    这话有些假,可还是让虞景纯夹着药丸的手抖了一下。
    他把丸药塞自己嘴里,伏身过去,温声说:“这话太虚,来点实在的,不如从了我。”
    虞幼文不理,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又没伤,吃这做甚么?”
    “我心里疼啊,”虞景纯很伤情地说,“离恨天最高,相思病最苦,你疼在身,哪里知道我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