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您也说了,自己已经干了十五年……十五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因为闹小脾气被打上内奸叛徒罪名,十五年全白费,您家人也会受影响,您真的甘心吗?”
    眼镜男哭得很厉害,泪水让鼻梁上的镜框打滑,险些摔在地上:“老子他妈的不是内奸!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成了叛徒?!你妈的……你们就是一群暴徒!”
    这边儿动静太大,被吸引过来的不只有沈逸。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气质看上去很像是这群人头子的老男人拿住麻醉枪,干净利落给他来了一发。
    那药效,能瞬间放倒一头熊。
    眼镜男瞬间晕死过去。
    头子收了枪,转而很抱歉似的对围观的同事道:“哎呦,让大家受惊了是不?这位同事最近做实验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没关系的,我们实验室有专业负责心理疏导方面的人员,大家不用过于担心。”
    “各位在工作的时候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不要像这位同事一样,把自己身体都累坏咯。”
    当时正值三伏天,可沈逸却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
    说不清缘由。
    那些在这里工作很多年的大人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很快便散开各忙各的。
    甚至就连一个谈论八卦的都没有。
    这可就很奇怪了。
    沈逸不动声色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借口实验室太闷了想去市中心玩玩向老白请了三天假。
    幸好,老白对他这个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孩子几乎是百分百信任,什么也没问不说,还乐呵着给他塞了点钱。
    沈逸有一瞬间犹豫。
    他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害怕答案,却又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耗着。
    可如果……如果呢?
    老白相当于他和沈皖的第二个父亲,他会不会连累了他?
    这样的想法在大脑中打架,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
    铁路被封沈逸是知道的。毕竟这块治安感人,又有实验室。自打他记事起就是荒废的了。
    让他疑惑的是航班。
    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际的,他这些年来都没少见。几乎天天在头上飞,没理由被封啊。
    他去了市中心附近的机场一趟。
    诚然,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摆在这儿,也是确实几十年都不用了。
    那头上天天飞的算什么?
    沈逸心底不安更甚,打车到城市边缘,又自己走了好一阵才来到真正的边界线。
    那是片森林。
    下车前,司机曾对他挤眉弄眼:“小伙子,你要进‘吃人林’?可千万别啊,因为一时好奇丢了命,你家里人可不得伤心死。”
    沈逸挑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叫‘吃人林’?”
    “哦呦呦,”司机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那当然是因为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啊!连骨头渣都不剩,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这片林子死了太多人,承担了太多怨恨,这才养出了邪祟……”
    这个年纪的人,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劝住的。
    更何况,这些年跟在老白身边学了这么多,沈逸早就不信神啊鬼啊之类的东西了。
    他道了谢,内心有些忐忑,却还是义无反顾继续朝那边走。
    刚靠近,还没等真正踏入所谓的“吃人林”,沈逸便啼笑皆非。
    这树,分明是人工后天培育的,怎么就能跟吃人扯上关系了?
    心底恐惧轻了不少。他倒是也没愣到什么都不顾直接往里钻,而是巧妙地在树林边缘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用从老白手里套过来的小玩意儿放在眼睛上。
    外型和望远镜差不多,却不受地形遮挡物影响。具体原理是用了热成像还是声波什么的他不懂,总而最后经过系统处理过后出来的,跟直接站在人家面前盯着看简直一模一样。
    观测范围极大,别说在他们这儿除实验室外科技落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就算真到了发达地区也不一定能在市场买到。
    换言之,就算这片树林建的再大,当时的设计者也很难意识到需要将范围控制的大出特制望远镜观测极限距离。
    沈逸内心得意一闪而过。
    却也只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军队,和尸体。
    同负责守着实验室的军队不太一样,这里密密麻麻的人都像是死了似的,直立在那一动不动,看着有些阴森。
    每人手里抱着把枪,不管是人是物,不论缘由,甚至连声警告都没有,靠近即死。
    那片树林里,外圈只是捕兽常用的夹子,越靠近里层,这种暗器杀伤力就越大。且手段愈发阴狠毒辣。
    这是要做什么?
    沈逸回忆了下附近这几座城市地理位置,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侧临海,唯一与陆地相连的土地还被这片人造林生生截断,简直就像座被包围起来的死城……
    那个司机没说谎,这就是片承载无数人怨恨与不甘的吃人林。
    只要踏入,只要胆敢靠近,就没人能活着出去。
    他们所有人都是笼中困兽。
    可是为什么?
    沈逸心脏狂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
    于是,他又在原地硬生生蹲了两天。
    最热的季节,顶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等到那几架天天在头顶上乱绕的飞机降落。
    他看到机降落在树林之后,军队之后,降落在那个他们永远走不到的地方。
    很快,又有一堆人将东西从飞机里搬运出来,由几个武装齐全的人装配到车上。
    是物资,也可能是实验室需要的器材,不知要绕哪条路换哪种运输方式,就这么在他视线中消失。
    没错的,这真的是一座死城。
    原来,爸妈当年攒的根本不是路费,而是他们一家的偷渡买命钱……
    难怪,难怪。
    沈逸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又说不清究竟是被谁骗了,大脑连带着耳边一起嗡嗡作响。
    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城市,竟然是出不去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浑浑噩噩回到实验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可能是连着两天没睡觉,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气急上火……总而,他感受到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涌出。
    那血滴在清水一点点扩散,不知怎的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力跌坐在地,四肢发麻。
    沈皖注意到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到床上,问他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如果是现在的沈逸,不管再怎么绝望,大概都是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的。
    但当时,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沈皖是他唯一亲近的家人,如果不告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足以逼死人的情绪。
    于是,他颤抖着握住沈皖胳膊:“姐,我们好像出不去了……不,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皖。
    她面色发白,像是浑身上下血液全都倒流了那般。
    逃不出去?
    如果真的,这辈子都被锁在这里,那他们这些年又是在为了什么?!
    沈皖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吐出句:“怪不得,这里要被称作城市……”
    为什么要称之为“城市”?
    因为它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块区域的身影。
    除去特定的运输货物飞机航船,根本不会有任何运输工具在这块停留。
    会好的,会好的吗……?
    在一座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去哪寻找他们的生路?
    沈逸慌了,匆匆抹了一把脸,就去找人问当时那个哭闹着要回家的眼镜男现在情绪怎么样。
    毕竟那时还是孩子,大人不会对他抱太大警惕心。便很轻松问出了官方答案:精神压力过大,调节无果,遂选择自杀。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谁会质疑,谁又敢质疑。
    沈逸心底有预感。
    他走到实验室后方,那条不知算溪还是算河的岸边。
    那是专门用来处理实验体尸骸的地方。
    而在一堆血腥残肢中,在味道扑鼻的肉块中,他看到眼镜男的部分混在其中,静静地躺在那……
    他后悔了。
    他不该因为好奇就去寻找真相的。
    这算什么答案?
    一个劳碌拼命工作十五年的男人,就这么和输不起的尸体混在一起,要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连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都能找到的真相,其他大人难道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不是的,不是的。
    只是他们都被驯化了,只是他们见过太多妄想逃脱的人惨死……只是,只是他们要麻痹自己,他们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