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嘿嘿嘿,文贞阿姊。”花溪言谄媚道。
    “好阿姊,帮帮我们吧。”元真握住她的手,晃来晃去。
    庄文贞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
    只听她故作严肃道:“你们日后,不准再在背后议论夫子。”
    “遵命遵命,我的好阿姊。”
    庄文贞抽出自己的手:“谁是你阿姊。”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回头,一本正经道:“我先回去温书。”
    第24章 坤,地也,女也,厚德也,元始也。
    比赛就这样定在后日。
    那位教《女诫》的南夫子听闻后,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倒反天罡!简直是倒反天罡!男为乾女为坤,自古以来,天尊地卑,男尊女卑,你们这简直是倒反天罡,有违人伦!”
    李娇掏掏耳朵,很想一拳让这女人**爬出来的老吊子闭嘴。
    忍住。
    忍住!
    讲台上,南老头依旧爹爹不休。
    花溪言听不下去,反驳道:“夫子,苍天高远壮阔故而显得尊贵,可大地生生不息供养我们,若是只敬苍天不尊后土,岂不才是真正的倒反天罡?”
    “住嘴!老夫让你说话了吗!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老夫都要替你羞死了!你个小女娃懂什么天地乾坤!”南夫子打断她,狂躁地将手中的竹简砸过去。
    李娇抬手挡开。
    抬眼,李娇平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如浓夜,浓得化不开,隐隐有火光涌动。
    南老头被吓了一跳,而后更加暴躁:“老夫就说女人不该读书识字,我大汤国的女人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般,如何安心侍奉夫家,绵延子嗣!家且难安,国何以存啊!”
    有些道理听着头头是道,可若是细看,一字一句,皆是女人剥皮拆骨摆出来的。
    李娇只是看着他。
    你们的国,与我何干?
    我的大月比那穹天皓月还要遥远,还要渺茫。
    我早就没有国,没有家了。
    那老头拿起一卷竹简还欲砸去,李娇握住拳头在考虑打了会不会被赶出去。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李娇与花溪言面前。
    她薄得像是一张纸,韧得又好似一座山——
    是庄文贞。
    “夫子,读书是为了明理。人皆有求知之欲,求善之心。女人也是人,不是笼子里等着下崽的畜牲。”
    南夫子举起竹简的手僵在原地,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双目充红瞪着庄文贞:“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
    他或许敢殴打一个木匠之女,或许也可以得罪一个小小的九品校书郎,但他不敢冒着得罪当代大儒的风险去管教他的女儿,哪怕只是说几句重话。
    他是个老头,可正是因为老,才更加油滑,更加世故,若不是打听到庄觉年的独女在这,他才不会自荐来教这群黄毛丫头。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退。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李娇和花溪言的身前。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一共七个人,一个不少。
    大家平日里或许有口角,甚至有过节,但在如是相似的命运前,没有谁愿意作壁上观。
    南夫子手中的竹简砸得不仅是花溪言,也是在座的每一个人,更是天下女儿。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南老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他干扯着嗓子但中气不足:“你们都站着干嘛!还不坐回去看书!”
    女孩儿们一时没有动。
    有一种无声的东西在默默涌动着。
    空气变得凝滞,凝重。
    女儿们无所谓,她们向来喘不过气,可南老头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已经快被闷死了。
    最后,庄文贞率先向南夫子行礼,回到了座位上。
    只是这是这一回,她放下了《女诫》,开始研究她最喜欢的《战国策》。
    其他的女孩也陆续回到了座位。
    她们就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可李娇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笼中的雌鹰撕破了笼子,惊觉困住自己的东西竟脆弱如斯。
    就好像由人圈养的母豹第一次尝到了血的滋味,猛然发现人的脖颈竟这般易碎。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笼子外的世界或许危险,但自由的空气比这世上最香醇的酒还令人上瘾。
    哪怕只是沾染了分毫,甚至只是远远地眺望了一刹那,就再也戒不掉了。
    空气就这样凝滞着,一直到下课。
    老头逃似得离开讲堂,头也不回。
    李娇第一个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了。
    畅快的笑。
    我们都懂她们在笑什么,我们也曾这般笑过,以后也会继续笑。
    花溪言脱兔般连滚带爬跑过去,一把抱住庄文贞的手臂,埋头道:“好姐姐,我之前竟从未发现你这般好,我的亲亲好姐姐,以后我就跟你混。”
    庄文贞整个人木塑般愣在原地,僵硬地抬手推她:“你……你先放手。”
    花溪言哪里肯答应,紧紧抱着不松手,笑得很猖狂:“好姐姐你莫要害羞嘛,从前就是因为你这般含蓄,我都没发现你的好,不敢同你亲近。”
    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庄文贞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真抽出了自己的手,拿起书笔狂奔到门口才敢停下来。
    只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儒生做派,一本正经道:“比赛就在后日,我要温书,你莫来扰我!”
    花溪言哈哈大笑,而后故作正经道:“奴才遵命!”
    嘻嘻哈哈了半天,慢悠悠回到住处时,剑兰正在教阿媖认字。
    “这是坤……”
    “困?”
    “不是困啦!是坤,一个土地的土,再加上一个申,代表大地和母亲。”
    “山河……阿母?”
    “嗯!就是山河阿母!我们都是阿母的孩子!”
    大门被一脚踹开,是婋娘回来了。
    她像是饿极,不过她似乎从来没吃饱过,总之,她一回来,就先去找她的大棒骨头。
    “你怎么这么爱吃大棒骨头?”看她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剑兰问道。
    婋娘张口大大撕下一块连着筋的肉,边嚼边说:“俺之前只吃过一回肉,当时俺饿昏过去了,醒来,他爹的有个贱吊想吃俺,锅都烧开了。”
    剑兰看着桌上的大棒骨头,每个都有人的胳膊那么大,上边的肥膘卤得都有些烂了,化在瘦肉上,油润软烂,肉香四溢,汁水饱满。
    可是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想吐。
    阿媖倒是听得入神,放下手中的笔,兴趣盎然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俺就把那头蠢驴给煮了,那是俺第一次啃大棒骨头。”
    说到这,她还砸吧砸吧嘴,有些嫌弃道:“那可远远比不上这个,可能没骟过的骚味比较重吧俺觉得。”
    这两种东西也可以放在一起比较吗?
    剑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她又点点头。
    不过,好像也有些道理。
    眼看阿媖还想要问些什么,李娇连忙结束这个话题:“事情办妥了?”
    不能再继续讨论下去了,小孩子认认字就好了学这些做什么。
    婋娘嗦完骨髓顺手擦了擦嘴,又抄起另一个,头也不抬道:“放心,总不能白吃你这么多大棒骨头。”
    第25章 妄,无女也,乱之始也。
    比赛就在今日。
    第一场是算数。
    许元真手中的算盘打得飞快,头上渗出一粒粒汗珠,她抬手擦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草纸。
    花溪言在台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说话。
    “时间到——”
    “第一局——平。”
    人群中一阵哗然。
    “竟然是平局?!”不敢相信。
    “害,我都打听到了,那就是个商贾之女,此生估计就指望着算盘过活呢,君子岂可被这些庶务缠身,能平局也是应该的。”一男学生摇摇头,一脸不屑道。
    “算数她们尚能侥幸平局,下一局,可就没那么轻松啰!”又一男学生吁气道。
    “可我听说,下一局策论她们出的可是当世大儒庄觉年的女儿庄文贞呢!”一男子道。
    “那又如何,就算她是大儒之后,可终究是个女娘,我们可是男儿,她如何比得过?”他身旁的那人边说边抠着鼻孔,膘肥的身体在炎日下散发出阵阵酸臭。
    方才那男子还欲说什么。
    “你且安心,再说了,我可是听说,下一场策论他们可是专门叫来了王佑之,那可是状元苗苗呢,那群女娘能比得上?”他身旁另一人拍了拍他,说起王佑之,他既是谄幕又有些不屑。
    谄幕是因为那王佑之出自淮州王氏,不屑也是因为他出自淮州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