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小时候的祁钊如是担心道。
    他垫着脚从冰箱里拿出母亲平时喜欢的食物,放到烤箱里加热以后,用干净的盘子装好,端到母亲面前。
    “妈妈,吃。”
    他说。
    刘海俐却在看了一眼他后,面色苍白的叹了口气。
    “不吃,没心情吃。我儿子不听我的话,我哪有胃口?”
    祁钊于是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今天下午没有吃那碗面?
    可是,每次吃碗面以后身体都不舒服。
    会起红疹。
    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也必须要吃下去吗?
    “妈妈辛辛苦苦为你和面揉面,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才给你弄出这么一碗面,结果你一口都不吃,我说你,你还跟我生气。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怎么有心情?”
    “我……”
    祁钊很想解释,他掀起袖子,想给母亲看他胳膊上的红疹。
    不过因为那天没有吃面的缘故。
    红疹并没有出现。
    刘海俐说:“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祁钊摇头:“没有。”
    刘海俐便又说:“那你告诉我,你下回还挑不挑食了?”
    年幼的小孩儿看了眼母亲苍白的脸色,最终摇了摇头。
    在外人眼里,刘海俐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母亲。分明祁家并不缺钱,但刘海俐没请保姆,在祁钊出生以后不久就辞职,亲手亲力亲为地全职照顾起了孩子。
    祁钊的饭是她亲手准备的。
    各路亲戚都交口称赞。
    祁钊的书是她买的。
    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聪明头脑,是因为她很小就开始给祁钊启蒙医学。
    六岁的时候刘海俐开始成为他的陪读。
    从中学再到大学,再到出国。
    提起祁钊这一路以来的优秀履历,所有人都说,你要好好感谢你的母亲。
    可是。
    真的要感谢吗?
    那时候祁钊的自我意识产生了极度的混乱,一方面他认为,的确,母亲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母亲提供的很多东西并非他想要的。
    十八岁那年自我意识占据了最上风。
    也许是叛逆。
    也许是重压之下的极限反弹。
    祁钊做出了生平最出格的一次反抗,离家出走。
    结果就是他迎来了刘海俐女士最夸张的一次伤害自己。
    那天的后来,祁钊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
    后来。
    两人的矛盾仍时有出现。
    关于回国的问题,关于结婚的问题。祁钊仍然会反抗,但那些反抗再也没有出格过,停留在一个双方默契的安全线。
    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上上个月。
    “没有告诉你原因,也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事情能够解决,因为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祁钊语气如常地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就好像平日里一样的冷峻。
    唯独在岑康宁看不见的桌下。
    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下。
    顿了顿,祁钊接着说:“其实,跟你说这些话很不合适。”
    作为心理学博士学位的获得者。
    祁钊心中非常清楚,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甚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是相当危险的决定。
    好比说十二岁那年,面临着最终的专业选择,在人生重要的关节点上。
    祁钊与母亲发生争执。
    于是联系父亲。
    可作为自己的另一位法定监护人,父亲给出的回答是次日将电话打给母亲,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母亲,并就此跟母亲吵了一架。
    为什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呢?
    祁钊无法理解。
    但这件事也没有了后续。
    又好比说上大学以后,祁钊曾经试图就自己的状态寻找心理咨询。
    也许是他不够幸运。
    又也许是那天负责他的那位咨询师有着相当幸福美满的家庭。
    咨询师听完他的叙述以后尖叫一声,说:“omygods,你怎么会怀疑你的母亲不爱你?”
    那次后祁钊放弃跟任何人交流自己的经历。
    选择在各种心理学论文与教科书上寻求自我和解。
    祁钊一直认为他会把这件事埋藏起来,一直到死去,直到那天他在办公室里,看到一朵早已经枯萎的玫瑰花。
    哪怕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花拿起来,送去专门的机构做永生花保存。
    在拿起花的瞬间。
    花瓣还是碎成了粉末。
    后来,在两人曾生活的公寓里。
    他又看到了岑康宁用被子搭建的小窝。
    祁钊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也开始意识到无论如何,关于自己消失的那个月,关于那封离婚协议,他必须给岑康宁一个解释。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尤其对于祁钊来说。
    像所有自然界的雄性生物一样,他十分俗套地渴望自己在岑康宁的面前永远是强大的,坚不可摧的。
    虽然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真的能够真正做到坚不可摧。
    可祁钊一直想要让岑康宁相信这一点。
    但现在他却也必须亲手打碎它。
    然后将选择权交给岑康宁手里。
    他的小行星……会有什么反应呢?
    祁钊安静地在原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追星结局。
    而在漫长的安静过后,只见坐在最佳观景位上的青年一眨眼,啪嗒,没忍住掉下一颗眼泪来。
    他想揉眼睛,结果手指好像刚刚碰到了辣椒,眼眶顿时更红了。
    红油麻辣锅进眼睛的酸爽跟情绪上的波动一齐袭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岑康宁一时完全说不出除了“辣辣辣”以外的话来,直到在水龙头处用水冲了好久好久的眼睛,最后才眼眶红红地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说:
    “钊哥,要是我比你大一点儿就好了。如果我比你大二十岁,你六岁那年我就去领养你,你别跟你爸妈,跟我走,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祁教授:我想让你当我老婆,结果你想当我爹?
    第87章
    岑康宁越说越起劲儿,仿佛已经可以脑补出自己领养小祁钊以后的生活。
    “我不干涉你选专业,也不让你吃面。”
    他碎碎念。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每天跟我说说话就行。”
    “哦对了,你还不能嫌弃我太穷。”
    想到这里岑康宁不由得攥紧了拳,看着祁钊的眼睛认真承诺:“但你放心吧,如果领养了你爸爸会努力赚钱的,再也不当咸鱼——”
    祁钊:“?”
    短暂的安静过后,祁钊终于忍不住捏住岑康宁的脸,用干净的热毛巾替他小心仔细地将脸擦干净以后,方说:
    “要领养的话,也是我先领养你吧?”
    岑康宁:“……好像也对哦。”
    他小时候也蛮惨的。
    三岁奶奶去世被送去大伯家,六岁父母双亡,开始在黄家寄人篱下。
    如果要比起谁小时候过得更惨。
    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出个高低。
    岑康宁想了想,笑着说:“那要不我们互相领养吧,有没有这种规定?”
    自然是没有的。
    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法律敢规定两个孩子能够彼此作为监护人。
    况且是祁钊的法定监护者还存在情况下。
    就更不可能了。
    一切只是岑康宁美好的幻想,完全不切实际。但祁钊承认,正是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给他曾经觉得不值一提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某种明亮的色彩。
    那色彩本身就像是岑康宁一样。
    是温暖的,和煦的。
    轻轻触碰以后,会发出类似于猫咪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
    当然,偶尔的时候也会像方才一样,发出“我想领养你”这样的豪言壮语。
    祁钊对岑康宁想成为自己父亲这件事不置可否。
    唯独只是在仔细检查完他的眼睛没有真的受到伤害以后,把他吃火锅的座位往后拉了拉。
    大约拉到往后十多厘米左右,方满意。
    “接下来你就坐在这儿吃。”
    祁钊安排道。
    岑康宁自然不太满意:“在这儿?也太远了吧?我筷子都伸不进锅里。”
    但祁钊说:“能伸进碗里就行。”
    说着祁钊拿着公筷给岑康宁的料碗里捞了一小碗虾滑递到他手边。
    岑康宁接过以后明白了祁钊的意思,遂感动地抬起眼:“我错了,钊哥,我觉得的确还是你更适合领养我。如果我领养你的话,我可能会成为那种让六岁小孩儿照顾二十六岁老人的恶毒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