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本来可以忍受这些——她知道。她本来不知孤独为何物。
    直到遇见了你们。
    审神者张了张嘴,总该说一声再见的,却没有发出声音。是身体在抗拒着,无法向这里告别。
    这满载回忆之地。
    这不复存在之地。
    审神者斩断灵力,亲手将本丸关闭。
    * * *
    提交了结算报告和离职申请,也在灵力使用者的身份登记系统中走完了注销流程。她回到现世,那个她原本存身立命于此的地方。
    虽然不允许公开报道,但在原审神者私下的消息圈里,流传着不少审神者遗留有严重创伤和精神障碍的消息。不少是因为战争,更多是因为失去。
    可她还是一切如常地继续着平日里的工作,该做的每一件事都照样做了。在大部分日子里,一个人去琴房练习;每周数次,参加乐团例行的排练和演奏;有时去录音棚参与录制工作;大学开学后,偶尔去给艺术学院的学生们上课——可以说,和之前那次所遇到的情况完全不同,那一次,她完全无法再把手放在琴键上,但这一次她弹得越来越完美了。
    把人性的部分隔离出去,徒留纯粹的艺术性。当协奏曲行将告毕,乐队为独奏留白时,她以近乎残忍的精确而演绎的华彩乐段,似乎在这个演出季收获了颇多好评。
    假若从旁看去,简直是个没有缺憾似的人生。再贴近点看,简直好像是别人的人生。
    如果不是曾经相遇过,她本来可以忍受这样的人生。
    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走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或许已经坠落而不自知也说不定。
    那些记忆也因为大脑刻意的隔离而变得有些遥远。但在某个并不特别的一天,毫无端倪地忽有一幕在她脑中拉开了帘幕。她想起了曾经在那个并非此处的世界里,有过这样一次对话。那时,一振叫作长谷部的刀对她说:
    “……希望你也能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自己。”
    她不记得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这样说的了。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像现在一样举目迷茫。
    我只有你们——那时她几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但究竟不愿意让自己听上那么悲戚,于是改口道:“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除了在棋盘上被人推来推去,她不知道其他活法。这一点也和现在相同。
    “长谷部,你不也是一样吗?”她听见自己那时的声音愉快地说,“你也不要老是为了主人,也去做一点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这话好像让对方沉默了片刻。长谷部再次抬起目光看向主人的时候,后者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本能的警觉从意识中钻了出来。
    “那么,就做些我想做的事好了……”
    长谷部的声音比平时改变了些许,似乎留下了一丝危险而冷淡的余音。他低头向她靠近,目的是告诫她不要过于纵容他们的私心和意图。所以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另一只手威胁似的靠近了她的身侧。
    “我想做的是什么……主,你知道吗?”
    她思索似的看了看他,忽然变得神色明朗,随即主动张开双手,一把将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
    “……什么嘛,只是想抱抱的话随时都可以呀!”
    这事后来是如何发展和收场的呢?记忆如受损的母带,闪着故障频仍的黑白雪花。但她记得长谷部那时露出无奈到了极点的目光,好像有那么一阵子,就那么久久地端详着自己。想把她装在眼睛里带走一样。
    如今,那眼神在记忆中产生了症状一般的疼痛。
    长谷部那时也许是希望她也可以拥有只为自己而活的自由。如今她倒是只有自己了。但获得自由之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原审神者接连自s的消息传来,就像战争尚未结束时审神者接连阵亡的消息一样频繁。或迟或早,总要以各种方式死去的,但她觉得他们似乎不该殒命于此。不知道错在哪里,但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说会在地狱等我。”——听说有审神者留下这样的遗言后便离开了。
    可是她从没想过结束生命,因为那大概也近于某种一厢情愿而已——不管去往哪个世界,都无法再见到他们了。
    但是,即使不得不与这撕心裂肺的痛楚共存着活下去,也永远不会觉得,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曾相遇就好了。
    因为,就连这痛苦也是我们曾经相伴过的明证。
    还在疼痛,就好像他们还没彻底远去一样。
    她逐渐变得非常依赖这疼痛。
    不得不让疼痛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然就无法忍受自己的存在。
    一开始,只是在不会被看见地方。
    然后,在夏天也不得不穿长袖遮住。
    后来,几乎遍体都不再有完好的一处。
    可她在这疼痛中只感受到深深的庆幸。就像曾经他们受过的伤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哪怕只是这样,也觉得他们又在陪伴她了——这也近于某种一厢情愿而已。哪种比哪种更加疯狂,她说不清。
    她呆在琴房里一练就是十几个小时或者更长,离开琴房时不知道是否已经是第二天。有比赛就去参加,天南海北地奔忙,似乎还成为了什么奖项的最年轻的什么得主,她不是很在乎。生活依照一种过去留下的惯性继续着,纯粹物理的,纯粹向量的,其中没有任何与她自身有关的因素。
    她在搬家的时候整理起了很多年没有动过的东西。有人建议她搬家,换一座城市,转换一下心情,让生活里出现新的东西。采纳这个建议似乎是个正向的决定,但她只是又在棋盘上被一股它力推动了一下而已。力从哪里来,她便向哪里退去。
    有一个童年时期的旧盒子。
    她猛地看到了那个包裹,世界和血液都一起冻结了。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站立不稳,快晕过去了一样。不知道缓了多久,才终于敢伸手向它靠近。
    那是个早已落满尘埃的异物。她在无限的恍惚中打开了那个包裹盒。
    里面空洞洞的,只躺着一个没见过的白色的御守(*注)。
    (*注:纯白御守详见的《差点失去主人的刀剑》,不看不影响本篇阅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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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听说主人只在噩梦后变得粘人02 那御守白得古怪,光素无文,像从现实外部的蛋壳上敲落了一块拼图所留下……
    那御守白得古怪,光素无文,像从现实外部的蛋壳上敲落了一块拼图所留下的空白。
    更奇异的是,她居然能从那件旧物之上感受到一股灵力,虽然极其微弱,只如一根细丝似的轻轻游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应该已经早就消去了所有灵力才对。
    打开御守,里面有一束异色杂掺的丝线似的物什。她呆了良久,才看明白那是由什么所结成的细细一绺——所有刀剑的一根头发。
    回忆倏尔像一粒子弹似的穿过了她。
    这是,大家为自己留下的,还是……?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根本就讲不通……
    从童年的废墟中掘出了他们的残迹,就像出现在错误岩层中的化石。在她的记忆所及之处,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白色的御守。
    是她把他们弄丢了吗?
    以为早已流干了眼泪,然而意识重新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哭倒在了床上。很久很久,忘了时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有眼泪无声地不息地流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从白天变成黑夜,能够感觉到的一切都消失了,眼泪依然在流。
    『在没有你的世上活着,对我来说才是死亡。』(*注)
    (*注:详见《主人被抓到敌军本丸了怎么办》,不看不影响本篇阅读。)
    终于,不知道时钟转过多久,哭了太久,视力好像受了影响,视野变成一个黑洞,她不太看得清眼前的东西。但是必须起身,必须去找到她的……她的刀。
    身体开始颤抖了,像瘾发作。
    疼痛……疼痛……她需要……疼痛。
    撑着墙朝浴室摸索着,寻找放在那里的一柄小小的刀。满眼黑矇,腿软得厉害,身体向四面八方散架……她跌坐下来,手中终于摸到了刀柄。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伤害自己。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就是最后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万幸,你们没有看到这样的我。
    闭上眼,任由尖锐的锋芒没入自身的黑暗里……
    “主,您想做什么?”
    啊。
    这是死前还是死后的幻觉呢。
    感觉到一只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还听见了……不可能的声音。
    不可能的……
    ……听见?
    审神者睁开眼睛。刀锋的疼痛没有如期袭来。
    那只将刀尖停住的手又拂起了她的长袖。
    那人的眉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