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另一边接起来:“血鸽同志,请指示。”
    是别院的卫兵。裴野拿着电话又走到厨房, 他对这的生活用品摆设不熟, 不得不在餐厅来回找水壶和杯子:
    “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一辆面包车到,你让司机把东西放到老位置。现在天刚亮,让他动静小一点,别吵到猫眼休息。”
    裴野半天才给自己倒上水,宿醉加一夜没合眼让他嗓子干得要着火, 卫兵那头犹豫了一下:“血……”
    “昨天晚上我来过别院的事别往外传,知道吗?”
    裴野刚要喝水,想到这一出,哑着嗓子警告道。自己天天往别院跑,又给傅声撑腰不止一回,瞎子都看出来这里头的门道不对劲,不过能给猫眼当卫兵的人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有的,这种事要是真敢乱说,当天裴野就能用一百种法子摘了他的脑袋。
    自然,昨天自己醉醺醺的来、哭肿眼睛走的丢人模样卫兵定然也看见了,不过这点裴野倒不在意。傅声恨自己是傅声的事,气馁是不可能的,他要赎罪的心打死也不会变。
    “知道了血鸽同志,”那边唔了一声,“那个,其实……”
    裴野压根没在意,自顾自道:“猫眼他不喜欢搞特殊,如果知道别院添置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给他的,他一定不会要。我之前教过你怎么说,别忘了还和前几次一样,千万别教他瞧出破绽来。”
    卫兵也习惯了自己身兼快递管理员的状态:“是。血鸽同志,有件事我想有必要和您汇报……”
    裴野终于得空抿了口水,嗯了一声。
    卫兵磨蹭了一会儿,道:“其实猫眼他尽早就已经不在别院了。有个人说是得了您哥哥裴参谋长的首肯,把猫眼接走了。”
    裴野差点呛着:“谁接走的?去哪儿了?声——猫眼他,就这么乖乖跟着走了吗?”
    卫兵:“呃,我也不清楚具体是谁,那人说裴参谋长允许他不必登记……我就看见那人开了辆特别拉风的黑色跑车,穿西装戴眼镜……”
    啪的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裴野握着手机的手,早已经颤抖如筛糠。
    *
    君庭豪苑一楼。
    数十平米的餐厅角落,几名佣人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管家从长桌一头走来,将几道菜肴放在摆好鲜花的桌面。
    “二位请慢用。”
    顾承影一如既往地带着那公式化一般的微笑,看着傅声对自己点头,而后拿起筷子。
    青年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眼睑低垂着,纤长睫毛却微微卷起,上翘的弧度与细挺鼻梁牵连,再到唇峰直至清瘦下颌,勾勒出优美清冽的线条。顾承影玩味地看了一会儿,见傅声不作声,问道:
    “不知道这些菜式,傅先生是否吃得惯?”
    顾承影以为这位清冷绝尘的傅先生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是在酝酿什么大事,殊不知此刻后者只是平常地把桌上一圈菜品看了个遍,然后稍微放下心来。
    多亏姓顾的家里的厨师还算靠谱,桌上全是不大油腻荤腥的食物,甚至误打误撞有爱吃的秋葵炒山药。
    顾承影堂堂一个大公司总裁,陪着自己吃这些寡淡到略显寒酸的东西,傅声这会儿倒真有点过意不去了,抬眸时眼里都顺带流露出些实打实的赞赏之意:
    “顾总费心了。一看就知道您家厨师手艺相当不错。”
    对饭菜的感谢是真的,可几分钟前在君庭豪苑地下室的所见让傅声感觉不对劲也是真的。席间他嘴上与顾承影闲聊,心里总觉得自己方才漏掉了什么关键细节,可顾承影总拿话打断他思绪,搞得他始终理不清。
    很快,管家再次上来,这次他戴了白手套,托着一瓶写满外文的红酒。
    顾承影:“傅先生能小酌一杯吗?”
    傅声侧过眼看了看,不为所动地收回眼神:“恕我不能奉陪,顾总,我们把这顿饭吃完就够了。”
    管家低着头,捧着手里的酒一动不动,仿佛不收到顾承影本人的指令就绝不离开。顾承影道:“按理我不该强人所难的,不过今天我与傅先生畅谈甚欢,不喝一杯助助兴实在有点遗憾啊。”
    “就是因为顾先生兴之所至,我才更不能喝这瓶酒了。”傅声没看他,夹了一块炒山药,“这么贵重的酒我不敢喝,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不值几个钱,您就当普通的饮料——”
    “原价三十八万的南海岸特产‘威斯克’,停产后一瓶更是炒到了十倍的天价,一滴酒比金子都贵。”
    傅声垂着眼眸轻声打断他,“顾总看得起我,肯把好东西拿来让我开眼界,但我自己不能没有自知之明,真要我喝下去可就是折煞人了。”
    顾承影稍微惊讶了一秒:“你认得这酒?”
    傅声咽下嘴里的山药,喉结上下动了动:“顾总是请我喝酒,还是拿酒考验我?”
    顾承影下巴小幅仰起一点。
    “当然是真心请傅先生喝,”他说,“就算你不认识,把它随便喝了倒了都无所谓,只要你高兴就行,我不差这一瓶威斯克。”
    傅声抬起头。
    “我父亲过去在首都特警局工作,当时为了结交人脉,少不得出席很多大场合。”傅声说,“那时我跟着父亲开阔了不少视野……不过也都是些冷门的知识就是了,没想到今天顾总让我有幸把这些不是常识的常识派上了用场。”
    顾承影幽幽盯了傅声良久,身子稍微后仰,眼里闪过莫测的光。
    “……傅先生真是远远超乎我的意料。”他边说边笑起来,“不仅身手了得,才貌双全,没想到大到顾氏医疗的经营、小到一瓶红酒的行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颔首,道:“我从没见过一个在方方面面都让我感到惊喜,与我的领域这么相合的人。对我而言,您用知己二字形容也不为过。”
    傅声径自又夹了一筷子山药。
    “多谢您夸奖。”他无动于衷道。
    顾承影不在意他并不高昂的兴致,问:“傅先生想喝点什么?我让人给您换上。”
    “普通橙汁就行,我就爱喝这个。”
    傅声十分自然地道。那管家愣了愣,没想到傅声这种顶着一张高智脸的美人会提出一个小孩儿似的需求,他回头看了看,顾承影对他摆摆手,管家只好退下,过了一会儿端上一杯鲜榨果汁。
    傅声接过:“多谢。”
    顾承影看着傅声坐姿端正挺拔地端着杯子喝了口橙汁,探询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我想令尊在特警局的职务一定也不低,才会培养出傅先生您这种有贵族气质的孩子。”他说。
    傅声放下杯子,拿起桌上预备好的手帕:“我们家不是什么贵族,只不过平常我父亲对我家教严格了些,无非希望我尽快成长起来接他的班而已,顺带别在关键场合因为没见识失了礼数罢了。”
    “你误会了,我说的贵族可不是什么阶级和圈层,”顾承影说,“在我看来家教严、家风正才是精神上真正的贵族。当然了,我敢肯定令尊的身份本身就足够尊敬持重。”
    顾承影又想起什么,轻蔑一笑:“前几天贵党派来和我洽谈竞选资金的那位裴警官,我看在这方面就表现欠佳。仗着一副好皮囊,小节粗陋,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他,底蕴实在一般。”
    傅声:“……”
    他不想告诉顾承影对方这个拉踩不在场人员的操作也误伤到了自己,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明确,那就是顾承影这个人是个极度的自大狂。
    不过这也符合傅声对他自己见过的一般富人的想象。慈善与宽容都是表面功夫,嘴上“贵族并非阶级圈层”说得好听,实际上也不过是从小金尊玉贵的富n代用他们将人生来划分三六九等的思维审视众生罢了。
    傅声低头吃菜,顾承影那边忽然放下筷子:
    “傅先生,今天没有事先打招呼就占用了您宝贵的假日,还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什么不愉快的体验。”
    傅声随口应道:“顾总博学多识,和您聊天也让我受益匪浅。”
    “那往后呢?这种愉快的相处,还能否有下一次了?”
    傅声轻轻叹了口气,也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直起腰身。
    “绕了一大圈子,我们终于还是不可避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傅声微微挑了挑眉,“……不过也是,顾总一开始就提出想要用我作为答应给予新党政治献金的附加条件,咱们之间除了这个本来也没有额外的交集。您大可以开门见山和我商谈的。”
    “那是生意的谈法,与傅先生可不能相提并论。”
    顾承影笑着,却不赞同道,“您应该也知道,最开始我就明确说过不想要强迫您做任何事,所以今天我邀您出来也是想把我的诚意展示给您看,这一天下来您总能看清楚我没什么危险意图了吧?”
    傅声没有笑:“真的不是强迫,就不会把这事摆到新党人迫不及待要拿到竞选资金的这个节点上来,只不过是把强迫的施加者换成党内的人罢了。顾总说不是生意,不过这商业博弈、转嫁责任的思维倒是刻在了骨髓里,简直是天生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