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156节

    凤姐讪讪一笑,丹凤眼闪了闪,道:“珩兄弟,你是做大事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虽是自家公公,但凤姐心头也有几分不悦,她过来在一旁盯着就是了,她公公还过来作甚?
    是信不过她怎的?
    没谁想头上顶个婆婆,尤其是邢夫人一旦过来,凤姐这个儿媳妇儿,说不得连坐的地儿都没有。
    而贾赦、邢夫人以及王善保家的一堆婆子,黑压压地挤了进来。
    贾赦着褐色绸衫的员外服,头戴着方形的员外帽子,手中拿着一把悬着碎玉的折扇,甫一进厅中,白净面皮上挂起笑意,说道:“珩哥儿,辛苦了,我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能帮的没有,还有琏哥儿媳妇,忙前忙后的,我那屋里有几根老山参,等琏哥过来,让他拿过去,你们两口子用一些补补,还有五件貂皮裘,你自己穿还是赏人,都可看着办。”
    邢夫人也是笑道:“琏哥儿这几天忙前忙后的,老爷看着也是心疼得慌。”
    而这边厢,听着贾赦和邢夫人二人一唱一和的话,凤姐连忙道谢,笑着起身,吩咐着平儿给二人搬椅子、端茶倒水。
    贾珩面色淡漠,目光幽沉,只是在听到老山参、貂皮裘时,面色才浮起一抹狐疑,心道,什么几根老山参,五件貂皮裘……别是从建奴那边儿贩运过来的吧?
    后厅中,珠帘后的黛玉看了一眼探春,轻声说道:“大舅舅她,哎……”
    哪怕是黛玉这种不太关注俗务的文青小姑娘,经过贾赦前前后后的横跳,也觉得这长辈实在让人从心底敬不起来。
    探春明眸也是闪过一抹异样,樱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叹了一口气。
    林姐姐毕竟不姓贾,她能点名道姓,她连点名道姓也不好的。
    李纨秀雅、婉美的脸蛋儿上也是现出思索,轻轻叹道:“终究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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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贾珩先前有意无意造就的贾赦“又蠢又坏”的观感,已然逐步在荣国府众人心目中勾勒出来,只待强化一二次,就可将贾赦连根拔起。
    否则,真的以为现在可调度锦衣卫力量的贾珩,真有心去查,查不出贾赦屁股下的屎?
    无非待其怙恶不竣,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古代宗族,为一族族长,单靠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是不行的,反而多做多错,易受族人怨怼。
    而且还有个贾珩心底的担忧,贾珍还在大牢里,择日充军启程,紧接着就将贾赦送进去?
    所以,需得缓上一缓。
    贾珩压下了心头的冷意,抬眸瞥了一眼贾赦,对着一旁的凤姐,轻笑说道:“既然大老爷不放心……”
    贾赦压下心头的记恨,皮笑肉不笑说道:“哪里是不放心,珩哥儿办事,我们哪能不放心?只是过来看看。”
    他过来看查账,一来是担心银子账目被这人糊涂了去,二来也看看这人是怎么查的,如果查出来还则罢了,如是这人查不出来,他就有话说了。
    其实,还是贾赦这几天在府中,看着一些下人投来目光都有些异样,隐隐觉察到许是因为先前查账一事被这些下人小觑,就想过来找补找补。
    查出来,就在一旁喝问这些欺上瞒下的狗奴才,查不出来,嗯,也不是他一个人查不出来是吧?
    邢夫人也是在一旁说道:“凤丫头平日是个伶俐人,她都对珩哥儿服服贴贴,想来珩哥儿是个厉害人。”
    凤姐颦了颦黛眉,丹凤眼瞥了一眼邢夫人,对自家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婆婆,心头也有些腻歪。
    什么叫她对珩哥儿服服帖帖的?这话听得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贾珩淡淡一笑,说道:“凤嫂子,也将二老爷还有二太太,以及老太太都请过来,一起来看看赖大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欺上瞒下,贪墨公中之银的。
    贾赦、邢夫人:“……”
    凤姐也是愣怔片刻,看出贾珩目光中的认真之意,迟疑说道:“老太太,这会儿许是乏了……”
    贾珩道:“女眷在里厅隔墙听着,让鸳鸯还有金钏、袭人她们侍奉着,宝玉坐在这里听着,至于政老爷,他在工部任事,见识过不少人贪腐工部的工程,在一旁也能提点着。”
    当然这话就是胡扯,贾政不通俗务,被清客相公耍的团团转。
    现在,唤过来接受一次直击现场的贪腐教育,可比那些事后汇报,更能冲击人心。
    至于贾母、王夫人、宝玉,也让彼等深切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被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儿的。
    所谓,智商欠费就去充值,人贵有自知之明。
    还有这六七个管事,究竟是哪几个,在说宝玉的斗方,写的愈发好了?
    凤姐思量了下,能感受到贾珩目光中的认真之意,俏声道:“平儿,去唤唤老太太,还有让人去梦坡斋寻二老爷去,这会子应该下了衙了吧。”
    平儿应命一声,就是一边着旺儿去唤贾政,而自己前往后宅去唤贾母以及王夫人、宝玉等人。
    却说荣庆堂中,贾珩离去之后,贾母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白净面容上,神情阴沉不定的王夫人,轻笑宽慰道:“宝玉他娘,珩哥儿方才虽说话重了一些,但他是族长,教育子弟也是,你心中别有怨气。”
    王夫人衣袖中捏着佛珠的手都在用力,面容上挤出一抹笑意,道:“老太太,我现在那敢有怨气?我还要谢谢他呢。”
    贾母:“……”
    一旁的宝玉原本恹恹的神色,也是将一双眸子,看向自家母亲,倒也能听出这阴阳怪气。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太,宝玉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儿子,他为族长,教育族中子弟,天经地义,但我寻思着宝玉才多大一点儿?怎么就成了米虫了?就算是米虫,也没吃他东府一粒米。还有他东府里那个唤晴雯的,原也是老太太屋里的吧,老太太屋里调理的人,自是个柔顺的,然而才过去几天,就轻狂的不成样子。”
    说到这里,王夫人自嘲一笑,脸色苍白道:“老太太,这珩大爷的体面,比起国公爷在时都大,国公爷在时,他老人家仁义厚道,也没说过儿媳一句重话。”
    说着,泪眼婆娑,自顾自抹起眼泪来。
    方才,王夫人面对气势正盛的贾珩,避其锋芒,不愿与其争执,其实心底隐隐惮着贾珩如是当初骂邢夫人一声“贱人”那样骂她,然后,再说出一番谁也无可辩驳的道理来,那时,她……也不用活了。
    但贾珩一走,自要在贾母跟前儿摆理,这是人之常情。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佛口蛇心的王夫人?
    在一旁坐着的宝玉闻言,抬眸见王夫人抹眼泪,也是被触动了伤心事,虽不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也是两眼滚下泪来,带着哭腔,似是犯了痴病,噫症道,“珩大哥说我不是五柳先生那样隐士,只是米虫,我怎么不认!只可恨我出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也不做这泥猪癞狗了,左右我身上这绫锦纱罗,也不过是裹了我这根死木投,美酒羊羔,只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所以林妹妹,三妹妹,她们也走了,都走了。”
    宝玉流泪,在红楼梦中也有不少次,因秦可卿和秦钟姐弟之死流过,因为晴雯之死也流过,当然最多的还是黛玉。
    而宝玉的痴顽之症,也是不治之痼疾。
    至于王夫人,在宝玉挨打时也哭过。
    王夫人这时,见宝玉流泪,又说些四六不着的痴顽噫症之语,原本心头还是四分伤心,六分作势,这会儿心头已被十分酸涩淹没着,哭道:“我的儿,都是娘害了你,生下你来,让人骂着米虫,赶明儿咱娘俩儿寻几根绳子,吊死了,去寻你珠哥哥,我的珠儿,我苦命的珠儿……”
    哭声哀恸,令闻者唏嘘。
    王夫人对那个早夭的贾珠……品行端良、孝顺的长子,有着不亚宝玉的母子感情,宝玉挨打时,王夫人先哭宝玉,而后就哭着贾珠。
    贾母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两个,也是心有戚戚然,劝道:“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
    对着一旁愣怔在地上的金钏、袭人,急声说道:“快拿手帕给太太和宝玉擦了擦眼泪。”
    金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是递过去手帕,轻声道:“太太……”
    而袭人也是给宝玉擦着眼泪。
    而鸳鸯也是上前劝着。
    贾母叹了一口气,心头也有些几分难受,继续劝道:“宝玉他娘啊,你说珩哥儿,人家是图什么?我知道你难受,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宝玉他将来就是……也和人家没有关系。”
    这才是方才贾珩所有言语最打动贾母的地方,哪怕宝玉就是一团烂泥巴,和他贾珩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说不得旁人只会笑哈哈。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人家没坏心。
    娘俩个哭了一阵,心情平复了下,王夫人也是接过金钏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太太,我怎么不知道,只是珠儿年纪轻轻读书读的熬坏了身子,宝玉现在还小啊……听那位的意思,还要行什么寄宿……”
    贾母闻言,一时默然,道:“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其实也不赞成宝玉去寄宿,多大一小孩儿,哪能照顾自己,单单一个饮食不周,就……
    鸳鸯看着已有王夫人胸口高的宝玉,心道,宝二爷好像……也不小了呢。
    贾母轻声道:“等下我和珩哥儿说说。”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心头暗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毕竟是老了,现在东府那位得了意,先将珍哥儿赶出了东府,现在又仗着自己是族长,想骂哪个就骂哪个,想训谁就训谁,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等宝玉她舅舅回来,需得问问,这珩大爷圣眷怎么就这般浓郁?”王夫人思忖道。
    第191章 凤姐:这是……是第四个?
    荣庆堂中——
    就在王夫人说落着贾珩的不是,贾母在一旁劝说之时,忽地林之孝家的带着平儿进入内堂。
    贾母就是一愣,笑了笑,道:“平儿,你不是陪着凤丫头在前面查账的吗?”
    当着其他人的面,王夫人也是擦着眼泪,一旁的袭人帮着宝玉擦着脸上的眼泪。
    平儿虽诧异王夫人与宝玉眼圈儿发红,但愣怔片刻,还是说道:“老太太,太太,前面珩大爷和奶奶查账,但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了,然后珩大爷就说,既是不放心,不妨请老太太还有太太、宝玉一起过去,看看府里那些下人是怎么上下其手,贪墨公中银两的。”
    “这……”贾母面容变了变,惊疑目光渐渐恢复如常,笑道:“我就不过去了,让宝玉和太太一同过去吧。”
    哪怕是知道王夫人和宝玉是因贾珩而哭,但贾母心头也有几分小别扭,往日欢声笑语的荣庆堂,方才哀恸哭声响起。
    并非是贾母厌恶王夫人和宝玉,断没有的事儿,而是老人心头的一些别扭,上了年纪的人基本都是如此,见笑不见哭。
    宝玉张了张嘴,说道:“我也不……”
    平儿又道:“珩大爷还说,去请了二老爷过去。”
    宝玉:“……”
    几乎不用想,如是他不过去,那位珩大爷说不得就要给他老子说,宝玉怎么不过来?
    “林妹妹和三妹妹都在前院,我也过去罢。”宝玉轻声说道。
    王夫人凝了凝眉,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心绪,看向一旁的贾母,道:“那老太太,我过去了。”
    “去罢,去罢。”贾母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目送王夫人和宝玉带着一堆丫鬟、婆子离去,贾母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问鸳鸯还是问自个儿,道:“珩哥儿他究竟怎么想的?”
    鸳鸯在一旁揉着贾母的肩头,道:“老太太,珩大爷虽说性子刚强了一些,但也没坏心,现在又帮着查账,”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我若不是知道他是个好心的,也不会……”
    说到顿了顿,
    苍老目光落在鸳鸯那张带着几分轻笑的鹅蛋脸面上,轻笑道:“再过几年,要不将你给珩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