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聚会的地方是门外巷子里的小菜馆,里面坐着醉醺醺的同桌人。
    “你爸早回去了。没回家?”
    “肯定是去演戏了,你去剧院找找。”
    “他肯定借着酒劲,在那里戏瘾大发呢!”
    他真的不知道父亲在那里吗?
    “啊啊啊!”
    突然,黑影爆发出一声痛呼。
    独孤深终于夺回呼吸。
    他差点在梦里窒息,再度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又在回过神的瞬间,与台下一双双眼睛对视。
    真正的恐怖不是鬼哭狼嚎,而是一群热闹得拥挤的人,霎时齐刷刷的安静看向他。
    独孤深慌乱的扶住地面起身,跌跌撞撞的逃跑。
    他刚转身,就听到了一声惊雷般的呼喊:
    “他跑了!抓住他!”
    与此同时独孤深感受到痛。
    他的后背、他的双腿都受到了石头的袭击。
    那些李家村山路上铺满的小石子,似乎被台下的人逐一捡起了,枪林弹雨般冲他砸来。
    他无处可躲。
    “啊!”
    有块石头砸在了他的脑后,令他头脑轰隆,摔了下去。
    完了。
    他没有太强的求生欲,依然会在逃亡的梦里感到害怕。
    升起这样的恐惧的瞬间,他见到眼前弥漫的黑泥,透过戏台上圈住敬神山的石框,流淌出泥泞的痕迹。
    忽然,黑泥之中出现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
    他被人拖进了那幅圈入敬神山的石框,神奇的远离了石头乱雨。
    可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见到一道消瘦的背影。
    有人救了他。
    那人将他牢牢护在漆黑石框之后,小心探头出去,试图确认安全。
    独孤深见到那人穿着一身衬衫黑裤,背脊消瘦,连衬衫肩膀都被嶙峋的骨头撑出了尖锐的弧度。
    像极了李司净。
    独孤深不禁出声,“李导……”
    谁知,熟悉的背影转过头来,并不是李司净。
    对方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几乎要看不清眼睛,笔挺的鼻子,瘦弱的脸颊,嘴角勾起善意的笑容。
    这人和李司净没有半点相似,偏偏这笑容背后的温柔,令独孤深一阵恍惚。
    这世上,怎么会有五官完全不像,气质却如出一辙的人?
    念头一起,独孤深心里升起了一种猜测。
    那人见他沉默,温柔出声。
    “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这样的山里,不适合你这样的孩子进来。”
    独孤深心跳剧烈,觉得这人熟悉无比,几乎脱口喊道:
    “外公!”
    像极了李司净,或者说李司净像极了的这个人,温柔如斯、慈祥善良,只会是李司净的外公!
    那个人听了,平静眼神在厚重镜片之后露出温柔的困惑,戏谑道:
    “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外孙?”
    一句反问,令独孤深呃呃啊啊,尴尬住了。
    “不是、那个……”
    他还不知道外公的名字,他只知道李导跟妈妈姓,所以李导的外公姓李。
    但是外公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外公,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视线一转,看向黑暗的更深处。
    “山里已经丢了一个小女孩,你可不能再丢了,会有人担心的。”
    外公温柔一笑,伸出手推了他。
    “你该回去了。”
    一句话。
    独孤深猛然醒了过来。
    他眼前是一支巨大的遮阳伞,帮他挡住了头顶里的阳光。
    可他依然挥散不掉噩梦里齐刷刷直视他的黑影,石头砸在身上声音和痛骂的声音仿佛清晰回荡在耳畔。
    他甚至抬手,去摸自己被石头砸过的后脑勺。
    那里没有伤,却有着真实的记忆。
    “醒了?”
    身旁传来熟悉的询问。
    独孤深见到了迎渡。
    迎渡戴着墨镜,在繁忙的剧组显得无所事事,但手上竟然意外的卷着剧本,似乎正在背台词。
    不过,他的墨镜泛着光,怎么努力都像装模作样。
    迎渡还笑:“你小子一声不吭,躺椅子上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幸好下一场戏不需要你出镜,李司净说让你睡。”
    “你怎么回事啊?早上熬到几点才睡?”
    “李导呢?”
    独孤深想起了外公,猛然从躺椅翻身起来,低头去找自己的鞋,却一无所获。
    迎渡看了看,伸手去给他捞躺椅下面的鞋子。
    “还在拍丧事一条龙呢,毕竟镜头要的有点多……”
    他正勾出那双鞋,一转头,独孤深已经光着脚跑进了现场。
    “鞋!你的鞋子!”
    独孤深踩在湿滑泥泞土壤,袜子沾满了露水,仍是不停步伐,焦急的去找李司净。
    然而,他没能走到拍摄现场,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长风衣,在深秋的山里显得凌厉孤傲。
    独孤深见过他许多次,都见到他面带笑容,温柔亲切的跟李司净对话。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碰面。
    那副俊美锋利的脸,泛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小叔……”
    拘谨的称呼,还是他平时从迎渡那里听来的。
    因为是李司净的小叔,所以剧组的人都叫他小叔。
    “你要去找司净?”
    周社的声音如眼神一样冷漠。
    独孤深吓得手足无措,紧张解释道:“我、我做了一个梦,好像梦到了外公,是李导的外公。他在梦里说——”
    “你做了一个梦,所以就要打扰导演的工作?”
    周社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冽,话语无情。
    “还是你觉得司净的工作轻松悠闲,有空陪你聊一场梦?”
    独孤深涨红了脸,无地自容。
    “对不起……”
    独孤深这才觉得浑身冰凉,脚底袜子浸湿的寒意,顺着他的脚直窜心底。
    片场随时有工作人员和群演走动,独孤深甚至能够听到吵吵闹闹的吹打声。
    他是内敛沉默懂得闭嘴的人。
    可他想到梦里笑容温柔的外公,又不肯就此放弃。
    独孤深仰起头,“小叔,请问你知道外公叫什么名字吗?”
    冷漠的周社终于勾起一丝笑意,眼睛泛着的光深邃又让独孤深胆寒。
    “李铭书。”
    名字清楚的传入独孤深耳中,他仰视周社的眼睛,却像是落入了黑暗,浑身冰凉,连自己的呼吸都没了气息。
    仿佛这是一个不该听见的名字。
    当他听到的时候,灵魂就钉死在了山里,终于被梦里癫狂黑影追上,扼住了脖颈。
    难以逃脱。
    忽然,他冰冷的肩膀搭上了温暖手臂。
    迎渡笑着跟了过来,唤回了独孤深的神志。
    “小叔,你和阿深聊什么呢?”
    周社黑沉的眼睛终于离开了独孤深,但他并不打算回答。
    迎渡对这个人充满防备,不妨碍他笑容灿烂。
    “看你把我们小朋友吓的,你又不是剧组的人,对他提要求说教也该李司净自己来吧?”
    周社没理他,只是垂眸看向独孤深的双脚,“山里冷,要见司净,也先穿上鞋。”
    独孤深浑身僵硬的寒意,终于被脚底湿透的泥泞取代,局促的看了看自己双脚。
    迎渡转身就吩咐,“鞋在这儿,穿上。”
    五个彪形助理,总有一个能帮他把独孤深的鞋子提上。
    独孤深低头捡起鞋,没急着穿,他得脱了袜子先擦擦脚。
    “谢谢,不好意思。”
    他们这里聚太多人。
    镜头前一声“卡”,李司净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周社!”
    显然他盯周社不止一会儿了,“你在做什么?”
    周社露出笑容亲切,走了过去,“我提醒阿深穿上鞋子,别感冒了。”
    比起他警告独孤深时,温柔得不像同一个人。
    李司净皱眉看了他一眼,又扬声说道:“阿深,先把鞋子穿上,然后过来准备下一场戏。”
    然后,那道冷漠无情的身影,笑容温柔的走到李司净身边。
    还被李司净嫌弃的瞥了一眼,低声叮嘱了什么。
    “少跟那个家伙说话。”
    迎渡是丝毫不介意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警惕的盯着周社的背影。
    “他看起来是李司净的小叔,背地里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会杀人的。”
    独孤深心头一跳,仍是摆脱不掉那一瞬间的阴寒。
    钢针贯穿灵魂,钉死他的冰冷,令他在深秋山林打了个寒颤。
    迎渡问:“你做什么梦了?噩梦?需要我帮你解梦吗?”
    他总是不留余地的推销自己,“以前在清泉观的时候,我跟着师兄学了一手,我不止会算命哦。”
    独孤深只是沉默挥开他搭肩膀的手,“迎渡,你的命一定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