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宁离下意识道:“他居然现在才遇刺吗?”
    唬得姚光冶一个哆嗦:“世子,慎言!”
    “哦?哦!”宁离反应慢了半拍,连忙把自己的大不敬之语给吞进去。虽然他生长的地方天高皇帝远,但是这种话能不能说……他也还是知道的。
    厅内此刻并无外人,只有这一主一仆,一少一老。
    姚光冶平日老目浑浊,此刻却是紧张得眼冒精光,四处逡巡,唯恐有那些个不长眼睛的躲在外面悄悄听。他瞅着宁离的面色,心道,得亏着他将旁人都挥退了,不然宁离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怎么得了?!
    瞧他家世子那神情,彷佛还有些惋惜似的……
    那里面究竟惋惜的是什么,姚光冶简直不敢往下想!
    可若真是教他知道宁离此刻想的是什么,只怕他胆子都会给吓飞了!
    。
    宁离虽然闭口不言,但脑子转的快得很。
    他心道,分明是这皇帝老儿不干好事,昏庸无耻,荒|淫|无|道,惹得民间怨声载道。要他说,这老儿早就该遇刺了,也亏得百姓纯良,竟然能忍这么久!
    从前他可是很听过几桩皇帝做过的离谱事情,沉迷酒色、荒废朝政、大兴土木……每一桩都够人吐上一筐吐沫星子。
    这老儿能活到今天,才是稀奇事情。
    “那他遇刺得怎么样?”
    姚光冶狐疑的将他看着,怎么觉着世子这语气,不像是担心,倒有几分兴奋好奇。但他还是答道:“据说是重伤不起,只能卧床休养……尚药局的医官正团团的围着呢。”
    眼看宁离眼眸一亮、双手一拍,登时心知自己猜测不假。唬得他肃然提醒道:“世子,这儿可是建邺,不是咱们沙州!”
    。
    身受重伤?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眼瞅着姚光冶严肃的神情,宁离总算是吞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还点点头,做了十成十的乖巧状:“我省得的,姚先生。”
    ……这是真省得,还是假省得?
    姚光冶又瞥了一圈,厅内连个苍蝇也瞧不见,终于凑前去,悄悄道:“您心底想想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说!”
    “是,是,我明白的。”
    。
    “如今京中情形,可是有些复杂了……”姚光冶皱眉。
    何等狂徒,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皇帝?倘若当真得手、皇帝一命呜呼,那又是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如今韩王、陈王虽被赐死,齐王亦被流放,但京中尚有上皇与魏王。真要论起来,有那些个动机的,其实也没几方。
    他见宁离并不关心这些,到底只是自己心中思忖着,并没有往下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头。
    姚光冶道:“世子可曾往宫中递了摺子?”
    宁离十分茫然的把他望着:“什么摺子?”
    姚光冶见他这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一拧眉:“也是我疏忽了……您如今奉诏入京,已经赶到了建邺,按例是要给皇帝上书。”不过……“如今这情状,倒是也不急。”建邺封闭,内外盘查,宫中想必紧张得很,便是要递摺子,也不会很容易。
    宁离道:“为什么要递摺子上去?让他把我忘了,岂不好么?”
    姚光冶哭笑不得:“这就是您路上走三个月的原因?”
    宁离有一丢丢的心虚,不说话。
    他心想,他虽然学不怎么学的进去,书也不怎么读的进去,但是在市集摊子上买过的话本子,那可是颇有数量、委实可观的。是以,对于这天下的局势,宁离也是有一些些自己的分析。
    宁家世代盘踞沙州,经营已久,跟土皇帝也差不多。天高皇帝远,沙州的百姓,大多只知道城主宁氏,而不是道万里外的君王。而且他阿耶赏罚分明,治理有方,十分受百姓爱戴,这也是宁离亲眼瞧过的。
    不客气一点说,如果问城主与皇帝哪个更好,沙州的百姓,只怕十有八|九会回答城主更好,顺带一个大白眼子。
    可这样子,就会被皇帝忌讳了呀?!
    而且宁家还恰恰处在丝路要道上,西出玉门,必经沙州,来往客商,无不会在此处歇脚。贸易昌盛,自然会带来滚滚财富。此外宁氏还养有兵士数万,更有一支铁骑,铁马重装,皆为精锐。
    简而言之,他阿耶,有人,有钱,有兵。雄踞一方,对皇帝来说,可不正是心腹大患?
    所以才要把他给召入帝京,充作拿捏他阿耶的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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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离觉得自己这逻辑清晰明白,浑然天成,里外里都没有毛病。唯一的错误就是,他阿耶其实并不喜欢动兵,也没有什么反心。
    但这话,多疑的皇帝肯定是不会信的。
    姚光冶叹气道:“世子,这次也就罢了,下回可千万不要这样了。”
    宁离十分无辜的将他给望着:“我这不是乖乖的来了么?姚先生,你放心,我明白的,我心中有数!”
    他一定会当一个合格的质子,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绝不会让皇帝觉得有半点儿威胁!
    姚光冶见他说得这般恳切,又拍着胸脯保证,想来是已经想通了。一时间,心中真是老怀快慰,不免慈爱的将宁离看着,点头道:“世子长大了。”
    4.3.
    窗外飘着雪花,案上奉着酥茶。
    “唉。”宁离浅浅喝了口,托腮叹气,“我好想回沙州啊。”
    姚光冶道:“捱上三年也就回了。”
    宁离听了,当真是两眼无光:“三年,竟然要整整三年!”
    他出发之前,宁王就与他说了,他也知晓如无意外,自己需要在建邺城里待满三年。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今当真经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如今还没有进城呢,已经觉得是前途灰暗无光。
    宁离长叹一口气,决定先不去面对这个惨淡的事实,先找一些能令他振奋一点的事情。
    “姚先生,最近的驿站在哪里?我要去与阿耶寄梅花。”
    ……寄梅花?
    姚光冶一忖:“原本建邺城里就有,那是最近的……可如今建邺进不去,那只得去来时的路上。”
    宁离想了想:“滁水河畔?官道路上?”依稀记得有经过,还被提议在那里歇脚。
    姚光冶点头:“是。”
    “宜早不宜迟。”宁离点头,“那我现在就去罢。”
    姚光冶没想到他如此有行动力,劝说道:“世子,外面冷得很,如今还下着雪呢!”
    宁离仰头一笑:“姚先生是不相信我的骑术么?”
    上山的时候,宁离并没有骑马,坐的是马车。虽然瞧着是养尊处优、不谙弓马的模样,但是他的骑术,姚光冶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如今担心的却不是那一遭,屋外大雪天气,山路湿|滑,若是踏马前行,说不得仍是有危险。
    “不如等雪停了再去罢,世子。”
    宁离摇头:“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但梅花过不了几日就会枯萎。难道今日不停,我今日不去,明日不停,我明日也不去……一日一日的往后拖着,到最后,梅花也没了。”
    姚光冶劝道:“到时候您再折一枝也就是了。”
    “那可不同。”宁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时候的梅花,也不会是当时我想要折给阿耶的那一枝了。”
    其实他心里还存有另一个念头,隔壁郎君赠与他的红梅生的如此之好,他也想一并寄给阿耶。白梅凋谢了,或许还可以再摘,但是红梅……当真只有这一枝了。
    “取笔墨来。”宁离吩咐道。
    上好的宣纸,铺在桌案上,宁离提笔,端端正正落下“阿耶在上”四字,接下来却卡了壳。
    近日来的趣闻,他已经写过了许多,若是仍照着那样写,着实没什么难的。写上厚厚一叠,便可以教信使取了,送到沙州去。然而这时节提起笔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彷佛又浮现出那一道琅琅声音,越墙头梅枝而来,宛若春夜寒潭一般,道不尽的清冽凛然。
    心随之动,笔随之落。
    宁离吹干了墨,折好放进了信封。
    “走罢。”
    他说走就走,当即便要动身。沙州宁氏的小世子,自来千娇万宠长大,尚且没几个人敢拂他的心意,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想要得到什么,也一定会握在手中。
    如今不过是区区飞雪,又怎么能阻碍他的脚步?
    姚光冶见他拔步而起,短短瞬间,人影儿都要从屋子里消失了,连忙道:“您可得带些侍卫,不能就这么去!”
    从沙州入京这一道的路上,有人护送左右,宁离也习惯了。他目光扫过去,将将点住,还未出声,那人已经出列。当下再带上亲侍一道,快马加鞭,直奔驿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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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滁水畔,官道上,不大的驿站里,颇有些稀奇,他们这平日迎来送往的地方,忽然闯进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