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三皇兄这个人不爱计较,我回去跟他说,他也没有生气,他就这样,小时候很闷一个人,很多事我都觉得他糊涂,他有一些傻。
    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我对不起他。
    每每闯了祸,我都推到他头上。他也不争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我给他找的麻烦太多了,他才专门跟我说让我收敛一点,我当然满口答应。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我去求他,说三皇兄,三哥——我喜欢叫他三哥,显得亲近。显得我俩,好像真正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
    他就不声不响替我扛下来。
    有一次我跟我母妃提,说到我三皇兄傻这个事。我母妃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很复杂。
    摸着我的脑袋,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不枉费为娘一番苦心。”
    我不明白,我三哥傻,跟我母妃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再长大一点,又才明白一个事。我三哥不是傻,他是不喜欢欠人情。
    他不愿意欠着别人。
    他对我好,是还我母妃的情。
    ***
    国子监里,我跟贺栎山玩得还不错,他是安王世子,也是不学无术的一个主。他经常带一些好吃好玩的进宫来,我三哥性子闷,但是跟他一起的时候,就话多起来。
    常常他们两个有说有笑,被司业瞧见,一通骂。
    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我。毕竟贺栎山他学不学,是安王该管的事情,安王都不指望他学好,司业还去管什么——甚至我听人说,贺栎山他爹对他宠到某种地步,他做梦梦见一条鱼,白天醒过来想要一条鱼做的玉雕,他爹就去给他找,京城找完,还听说令州的玉雕师父最厉害,雕出来最好看,派人去令州给他寻鱼雕,找来整整一百个,让他从其中挑。
    他就只挑一条。
    安王对他溺爱,司业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睁,我三哥也是这种情况,反正我父皇不太管他的学业,不经常过问,而我呢,一个是我娘管我管得严,另一个是我父皇知道我顽皮,除了太子之外,专门喜欢问我。
    我少年时候很苦闷,我最羡慕一个人,就是贺栎山。
    我常常想,要是我爹是安王就好了,我不想要当什么皇子,我就想要当安王世子,不想要学那些治国经世的学问,不想要我父皇对我的期望——我身为皇子,就代表了他的脸,他好脸,就必须要我也做出来个样子。
    当然,这事情等我渐渐长大,我父皇渐渐看开——他生那么多个儿子,也不可能个个成才。后来他渐渐就不再那么关注我。
    但有一个事情,我做得不对,令他火冒三丈。
    我想要喝酒,叫贺栎山从宫外带,我撺掇我三哥一起喝,就这么喝醉了,被司业发现。这件事我连累了我三哥,他被罚跪,正是雪天,落下来寒疾。
    后来每到冬天的时候,他的膝盖就会疼,御医说这个病要慢慢养,如果调养得好,说不定长大之后,渐渐这个毛病就消了。
    所以冬天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外出去玩雪,免得受凉。他就喜欢站在我母妃的殿前,裹着手抄,看我和贺栎山玩。
    贺栎山在不学无术上不说是大成,那至少也是小成。
    他会堆雪人,尤其他喜欢捏兔子,眼睛用宫里面酿的胭脂果当点缀,鼻子边上几撇须,他捏很多的兔子,堆在我母妃的殿外围成一个圈,说我三皇兄不能够跨过这个圈。
    我和我三哥一起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他做梦梦见一只兔子 ,那兔子说自己是神仙,兔子说可以满足他一个心愿,他就说希望我三哥的膝盖好,神仙就答应了他。
    他说神仙这件事已经答应了很久,但是我三哥的腿还没有好,可能是神仙没有找到人,就在这里堆一些兔神仙的子子孙孙,让神仙认准一点。
    我三哥没有说什么,只是笑。
    他知道贺栎山。
    经常,贺栎山都这么逗人玩。
    ***
    我不止羡慕贺栎山有那样的爹,我还羡慕他娘,跟我娘不一样。
    有一回老安王祝寿,我和我三哥都去安王府玩,就见到了他娘。他娘身体不太好,所以平常不经常进宫,也不爱外出。他娘长得好看,说话也温声细气,叫贺栎山都叫小名——“霖儿”。
    我一看见他娘,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正儿八经投错了胎。
    我应该当安王世子。
    我苦,没有人知道。
    我有多羡慕他,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娘都不知道。当然,她最不应该知道。我时常觉得我娘她其实并不爱我,她爱的是我的身份,我是皇子,她对我有冀望。
    她甚至跟我说,以后我有机会当皇帝。我说父皇已经立过太子了,她就说天底下的事都说不准,有时候落到你手里,你还搞不明白,但是这就是命。老天从来你摸不透他。
    我辛苦我累的时候,我娘只会这么说,“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堪当大任”“你丢我的脸,你不学无术,连着你娘我在后宫被人看不起”“你真是混账,怎么偏偏你是我儿子”“生你出来专门气我”,便是这样的话,我从小就听。
    贺栎山磕着碰着了,她娘就跑过来,问他疼不疼,拿帕子给他擦汗,我就在旁边愣愣地看。
    我想,她要是我娘就好了。
    我跟三哥在亭子外面玩,她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吃茄弯花糕,说是她亲手做的,京城里面买不到,但是这个花糕也不算正宗,因为里面并没有茄弯花,只是她调出来一个相似的味道。
    她说是因为贺栎山喜欢吃,所以即使京城里面根本没有这种花,她也试着给他做,调了很久调出来这样一个味道。
    贺栎山招呼我跟我三哥吃,我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抽对,叫了一声——
    “娘”。
    说完,所有人都看我。我立马说:“凉的点心,我最喜欢。”
    那一盘点心,我都吃得干干净净。
    证明我这个人好吃。
    不是我心虚。
    老安王过寿的时候,安王府里面请来了很多外面的人,奏乐弹琴唱戏的,应有尽有,宫外的表演跟宫里面的不一样,乐趣更多,不那么拘束,还有天南地北走穴的游艺人,来到京城,也被老安王请进府里面,给我们表演,甚至还有一个道士,据说是某个有名的道观请来的老师傅,功力很深,专门替他祈福。
    听说那道士会算命,我就拉着我三哥,还有贺栎山去找他算。
    那道士先给我算,看我的面相和掌纹,问我出生的时辰,他大吃一惊,说我是三奇加会格,贵人相助,一生有侥幸之慧,遇险总能绝境逢生。
    我叫他给贺栎山算。
    他拈着胡须,说贺栎山贪狼坐命,廉贞化忌,一生桃花滚滚,今后应该是个风流人物。不过可能会为情所困,叫他学会放下,很多事情不可以太执着。
    我觉得有趣,又让他给我三哥算。
    但我三哥不肯算。
    平常他都听我的,我耍赖,他就将就我。但这一次他不听。他不算。他不信命。
    从这一点,也许能够看出来,为什么他之后会当那个皇帝。
    我母妃跟我说,我三哥其实心里面跟他外面不一样。他很有主张。只要你不妨碍他的主张,他就事事顺着你,你要是妨着他了,那么他不可能不动。
    他不止动,他还不肯退后一步。
    他不是不信命,是他不愿意别人给他断命。他不愿意别人来替他做主。
    ***
    我娘给我挑了个王妃,叫吴筠羡,吴英的女儿。一开始,我觉得她还好,可渐渐地,我觉得她脾气大,她爱管我,我开始讨厌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她跟我生气,跑出门,晚上她没有回来,我就发慌,我叫人去找她。
    我娘说的有一句话,半截是对的。
    天底下的事你摸不准。
    她当然没有出事,不仅她没有出事,还在外面玩得开心极了,她打扮成男装,也去赌钱——原来她是因为知道我被人骗了钱,去赌坊教训那个庄家,给他下马威。
    后来我有了个儿子,乳名木木,我经常看着他,觉得这件事不太真。内心里,我觉得我自己还糊涂着,却都已经为人父了。
    我们两个渐渐不那么爱吵架,但我对她,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可能在她心里,也是一样。我们两个冤家,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所有人都觉得合适,鬼使神差凑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到哪个年头,回过味来,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但是既然我二人都已经成婚,跟外面人仍然不一样,互相,我们也能说一些跟外面人不能够说的话。
    我三哥被我父皇派去戍边,他回朝的时候,林承之去接的他。外面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心里面有个结,一直在这里。
    有一件事我三哥不知道,他不在京的时候我有一次进宫面圣,宫门外碰见林承之,叫住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