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52节

    这种坊是开东西两坊门,不设南北坊门,里面居住的人非富即贵。东南隅有宁王李宪的外祖父刘延景一家人,西南隅有薛王李业的舅舅王昕一家。
    此外基哥的女儿万春公主、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已去世)在长安的居所也坐落于此。
    李光弼麾下亲信张伯仪,带着一千人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来到安仁坊西门前准备抄家。按名单上的住址,起码有四五家在安仁坊。
    除了他以外,李光弼麾下还有很多将领,都是每人带队一千人,分几个坊抄家。
    并且李光弼严令他们互相之间不得越界,每一队只能负责自己所在的片区。
    能捞多少,全看运气和本事了,李光弼一概不过问,全部由带队将领自行分配。
    不过李光弼本人坐镇玄武门内,并不参与此事。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说,金钱财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只要吃喝不愁,钱财只是数字而已。
    没有军权,手里有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张将军,等会我们就按名单上的这几家抄家么?”
    一个亲兵压低声音询问张伯仪道。
    “这话怎么说?”
    张伯仪微微皱眉,面色不悦问道。
    “张将军,咱们这一千弟兄,就算这几户人家颇有家资,我们每个人又能分多少呢?按名单上的,也不过数家而已啊。
    一户的财帛我们几百个弟兄分,那岂不是这几户得富甲一方才够?”
    这个亲兵忍不住提醒张伯仪道。
    长安权贵很肥,油水很多,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些人家里的浮财多不多,则是要打个问号了。
    唐代的权贵之家所拥有的庞大财产,大部分都是地契、房契等不动产。
    这些地皮屋舍很值钱,却又没法变现。更何况权贵们的根基,其实是长安城外的庄园,还有池塘、湖泽、果园等这些可以产出农副产品的地盘。
    也很值钱,而且可以持续生钱。
    然而这些东西,同样是不长脚也带不走的。
    一户人家有价值一万贯的浮财,已经是顶破天了。可这些若是分到每个人手中,也不过十贯钱而已!
    这点钱顶个屁用!
    张伯仪微微点头,觉得亲兵说得有道理。光名单上这几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是僧多粥少。
    而且还不排除还有那种“裸官”,即:长安城内家徒四壁,财产都在家乡老宅,由宗族共管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河西也比较多见,很多尚武的边镇武将家族,一家人不知道要出多少个武将。
    死了一个,财产由家族保管,有子嗣的继承一部分,没子嗣的有近亲过继,风险共担。
    万一遇上这种人,他们这一千人不白白跑了一趟么?
    “那你觉得该如何?”
    张伯仪沉声问道。
    “张将军,谁家门户大,我们就去谁家。门户小的我们不去,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不在名单上的,咱们事后一把火,一了百了。
    嘿嘿,长安不太平,有盗匪趁火打劫,也是常有的事情,又有谁会去查呢?”
    这个亲兵小声建议道。
    张伯仪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左思右想,发现还真踏马是这么回事!
    钱太少了,不够弟兄们分。更何况张伯仪自己还想多拿点,这样一来,下面的人,能分到的就更少了。
    战利品的分配,显然是跟军职大小有关联的。
    最底层的丘八又能分到多少呢?他们没拿够,会不会有怨言?又怨言了会不会闹事?
    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小事,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都杀人父母了,那能是小事么?
    一时间张伯仪也有些犹豫,似乎不搞点“盘外招”,有点过意不去。
    看到张伯仪似乎犹豫不决,这位亲兵又补了一刀说道:“张将军,咱们不拿,别人也会拿的,不拿白不拿啊。咱们是替天行道!”
    “那就这么办。你带人翻过坊墙,把坊门打开。若有阻拦的,直接宰了!”
    张伯仪对那位亲兵下令道。
    他隐约感觉此事有些不妥当,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动手也不行了。
    噗!
    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张伯仪没说话,站在坊门外安静的等待着消息。
    不一会,坊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位亲兵擦拭着横刀上的血迹,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他将横刀放回刀鞘,来到张伯仪面前抱拳禀告道:“张将军,门开了,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去传令一下,等会先把人集中起来,问出财帛的位置,然后就这样。”
    张伯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杀?女人也杀?”
    身边这位亲兵有些疑惑,那些权贵家的女人,可水灵得很啊,就这么宰了不可惜吗?
    “要怎么办,随你们的便,本将军只在外面等着。
    但你们出来以后,抄家的地方不能有活人,明白了么?
    本将军会带队过去亲自查验!”
    张伯仪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他身边几个亲兵都是小鸡啄米般点头,分头去传令。很快,大队人马鱼贯而入,好似开闸泄洪的湖口一般。
    盔甲摩擦撞击的声音十分肃杀!
    张伯仪带着亲兵远远的退到一旁,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冲入安仁坊内,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其实张伯仪和李光弼一样,不想手上沾血。
    这种打家劫舍的血,一旦沾上就洗不掉了,今夜定然有很多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虽然是张伯仪下令灭门的,但他不愿意亲手砍人,更别提逮着女人强暴了。
    世上本就没有只抄家不杀人的事情,不杀,基哥难泄心头之恨。
    或许被杀之人当中有好人,又或者他们其实根本就没参与过任何政变,或许犯事的只是他们的叔父、子侄、丈夫之类的。
    然而这个世道本身就不讲道理,被牵连是死,被殃及池鱼是死,被误杀了也是死。太多的无奈,没有人还有心思去倾听这些冤屈。
    操作不当的是船夫,撞上礁石后翻船,倒霉的是整船人,哪里讲什么无辜不无辜?
    张伯仪胡思乱想了一阵,安仁坊外便只剩下亲兵队的几十个人了。
    “等会他们出来以后,你们挨个搜身,有夹带的不问缘由直接宰了。
    检查完以后,你们领头,挑人分头去搬运财帛。”
    张伯仪对一众亲兵吩咐道。
    这一千士卒当中,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进安仁坊是干啥的呢?
    其实就是单纯去杀人去的。
    长安权贵之家,一个大户有数百奴仆是常有的事,人去少了,是你杀人还是人杀你可就难说了。没有绝对的武力压制,这件事还不太好操作。
    “啊!”
    安仁坊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乒乒乓乓刀剑相加的声音,还有哭喊声、叫骂声充斥其中。
    张伯仪身边的亲兵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张伯仪不让他们也跟着进去一起“找乐子”。
    “烧杀抢掠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你们以后也是能不去就尽量不要去。反正分钱又不会少你们一份,就是玩不到女人而已。世上哪里没有女人?”
    张伯仪忍不住告诫身边的亲兵说道。
    他平日里待人诚恳,众亲兵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都默然不语没有反驳。
    因为张伯仪说的是实话,这里是长安,不比别处。在这里大开杀戒,是犯忌讳的。
    手里能不沾血,就尽量不要沾血,哪怕在外人看来,两者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里面的哭喊声还在持续,一点也没减弱的迹象。张伯仪掏出那张名单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甚至许多字都不认识。
    然而只看那些姓氏,就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甚至是贵不可言。
    这些人生来就锦衣玉食,他们奋斗的起点,往往就超过了普通人奋斗终身的终点。张伯仪扪心自问,他自己家族在南方,父亲也是一方长官,已经算是当地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了。
    但这身份若是撂在长安,那就只能说一般般。毕竟他是来自穷乡僻壤的武夫,连字都没认全!
    真要在长安相亲娶婆娘过日子,那些权贵之家的女人,或许连看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当然了,那是以前。
    现在世道越来越乱,手里提着刀的男人,魅力会无限上涨。
    张伯仪认为自己还是有本事的!
    就好像今夜,他在安仁坊前,便可以决断这个坊所有人的生死,比阎王还威风。
    他要谁死,谁就活不得!
    “长安平康坊里面的漂亮女人很多,谁若是忍不住了,拿着钱去快活便是,莫要节外生枝!”
    张伯仪忍不住告诫一众亲兵道。
    他就知道很多人下半身欠收拾了,想在权贵家的女人身上泄泄火。
    这种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在这个场合去做,更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去做。
    若是基哥还有几十年的皇帝命,那张伯仪会毫不犹豫下场,进入安仁坊,逮着漂亮的女人就玩,玩到身体虚脱为止。
    他不怕,因为皇帝会罩着他!
    可是,基哥已经老了啊,他已经不行了。各方面都不行了,不单单指身体。
    现在玩抄家灭族的事情,多少得悠着点,别太猖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