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松云却伏在他的肩头,越哭越伤心起来。
    呜咽着,呜咽着,就变成了放声的哭泣,阮珩正在混乱之间,忽听松云在泣声之中,好像在唤他。
    阮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松云竟然说话了。
    “少爷……”松云又唤了一声,阮珩才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得立刻涨满了喜悦。
    “阿云,我在!”阮珩欣喜地应声,他实在没想到松云终于开口了,迫不及待想让他再说些别的什么。
    然而,松云却哭着说:“少爷,你就别要我了……”
    阮珩想像过松云开口的第一句话,他总以为松云会跟他诉说自己的委屈,跟他说说自己这些天的心事,可是,他实在没想到松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
    他连忙皱着眉问:“怎么了?为什么说这种话?”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松云饮泣道,“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闫闪婷
    阮珩心疼不已,连忙安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你养好了身体,你想要多少,我们就生多少,好不好?”
    可松云却摇了摇头,说:“可是你为了保护我,都跟老爷和太太闹翻了,”他又提到魏月融,继续道,“他为了护着我,也跟太太拼了命,都差点被冻死了。”
    “你们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可我还是没保住孩子,少爷,我好没用!”松云哭着道,“为什么我什么事都做不好!”
    松云如此说,阮珩才明白为何这件事会给他的打击如此大——他背负的包袱太重了。
    阮珩知道松云一向有这样的心结,总是觉得自己很差劲,什么事都做得不如别人好。
    因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他的成就和骄傲放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
    彷佛顺利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他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到底是有所长的,值得阮珩的所有喜欢和宠爱。
    可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地打破了他最珍视的梦想。
    阮珩不知道松云是怎样求魏月融帮他的,可是,他知道魏月融一开始决定帮他就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要知道,这二十年来,他还从来没有一件事跟太太对着干过。
    松云往常总是懂事得令人心疼,若是为了别的什么,他都不可能求魏月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自己,可是为了孩子,他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么做。
    然而,后果却是这样……
    前些日子的寒症差点要了魏月融的命,阮珩记得松云还未落胎的那天晚上,他就很不安地问了无数遍魏月融的情况,那时,他的心里想必已然十分煎熬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更可怕的事。
    对人来说最可怕的事,从来不是为了一个目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是付出巨大代价后,事情还是一败涂地。
    一个人,很少会被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击溃,但是觉得自己没做好的愧疚,却能轻易让人痛苦非常。
    阮珩理解松云的想法,因此感同身受,心痛不已。
    这个心结对于松云来说,是比失去孩子本身还痛苦百倍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你的错,”他连忙对松云说,“阿云,你是最勇敢、最坚强、最努力的,你做得真的特别特别好!”
    阮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松云相信自己的好。
    阮珩很难想像,一向胆怯畏上的松云,怎样才能鼓起勇气对抗太太,说实话,松云这样的坚毅让阮珩十分惊讶,动容不已。燕闪艇
    松云这么好,他自己却不知道。
    松云傻的地方有很多,但阮珩觉得,这是他最傻的地方。
    多半也是因为这个,松云才会这时忽然说话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而阮珩又对他太好了,好得让他心里无法承受,好得让他想要抗拒。
    阮珩不知怎样才能让他知道,他值得他拥有的一切,他值得阮珩对他更好、最好,一辈子只对他好。
    “一切的后果,都是伤害你的人造成的,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够好,而是因为别人太狠毒,你就是做得再好,也招架不来的,阿云,知道了吗?”
    “任何人,都不会因此怪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阮珩一连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松云的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哭,虽然没说话,但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不管怎么说,松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结,不再是闷在心里默默痛苦了,只要如此便好,想到这里,阮珩终于觉得宽慰了很多。
    “好了,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什么都不怕了……”阮珩释然地道,“你那么拚命地保护孩子,我们的孩子也一定很感激你,他舍不得你,一定会再回来投胎的。”
    松云呜咽着点了点头。
    *
    腊八过了没几天,就到了大公子成亲的日子。
    由于皇帝下旨的时间紧迫,自得到旨意起,阮家就整整忙了一个月。
    好在皇家为表恩惠,赐给了阮家许多金银财帛,太太和老爷便都给大公子带上了。
    太太为给阮珵撑面子,将自己名下的许多产业、田庄和铺面都陪给了大公子。
    奴仆和下人,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都跟着到幽王府去。
    自从那次重病,太太的身体就一直很坏,心痛症仍然时时发作,好不容易因为办亲事,才强打精神,从床上起来了半日。
    不论她如何不舍,阮珵终究是要去往幽王府了。
    幽王姓穆,他的世子名叫穆元陵,阮家的爵位要比穆家低许多,因此穆元陵也就没有来亲迎。
    只是派了些家丁过来,一路护送阮珵的车轿,还有绵延数里的陪嫁之物,一路接回了王府之中。
    府门一关,内中便少闻声息了。
    三日之后,归宁之日,天空又下起了细细的冷雨。
    太太望眼欲穿,硬撑着病体让人扶着在二门口等了半日,才传来了大公子回来的消息。
    老爷亦身着喜服,心中忐忑而有期待,一家人都很盼望着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幽王世子。
    穆元陵从小教养在宫中,同皇子们一同长大,虽然因为刚刚及冠,还没有在朝廷有一官半职,但提到他,朝廷之中也是无人敢稍加怠慢的。
    然而,等二门一开,进来的却只有大公子和他带去的几个下人。
    穆元陵根本没来。
    自古回门之时,姑爷是必须要陪同的,这是基本的礼节,也是对岳丈家的尊重。
    阮家虽然高攀,但到底是御赐的姻缘,穆家竟如此无礼,实在荒谬至极。
    但比起气愤,在阮家人的心中,此刻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只知穆家多半对阮家不满,但没想到,穆家竟厌恶阮家到此等不顾情面的地步。
    阮家的下人本来想着今日好歹也是喜日,要好好地讨主子们的欢心,把阮家沉郁的气氛冲刷掉一二,结果见到此情此景,便都惊掉了下巴,随即又变得鹌鹑一般,静默无声了。
    只得匆匆把大公子一个人迎进屋子里来。
    刚刚对坐在榻上,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滑落下来,她先拉着阮珵的手,哭着道:“珵儿,穆家那个畜生,他没欺负你吧?”
    阮珵低着头,只是摇了摇头,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阮珵很少这样,作为家中的长子,他一向镇定自若,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总能分析利弊,果断做出明智的选择,并且还有余裕照顾家人的情绪。
    阮珩还从没见过他哥哥如此模样,就连前段时日在老爷书房里,阮珵说弃车保帅的时候,都是那样镇定自若。
    他那时都未曾顾惜自身。
    不过,很快阮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太太虽然感受不到,但身为乾元的阮珩能闻到空气里的信香。
    阮珵的信香根本就与婚前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穆元陵,他根本就没碰阮珵。
    这对一个坤泽来说,是比折磨和欺淩更过分的折辱。
    第63章
    年关将近。
    圣上病势日笃,因此朝廷之中,新年庆典安排得也十分简朴,一切祭祀礼仪从简,就连年宴也延续了不多时就散席了。
    相比之下,阮家这个年就过得更加清静了。
    太太自深冬以来,心痛症发作得愈加频繁了,一旦着一点凉风,就是几天下不来床。
    阮珵知道,太太的一切病症,根源都是心病。
    然而,他也无能为力。
    其实在穆家的生活,他已经适应起来了。
    虽然穆元陵待他形同陌路,但总比日日打骂他的好,因此,虽然最初的一段日子他很受打击,但很快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穆家在金陵的府邸人丁并不兴旺,幽王常年驻守边关,就连穆元陵结亲,他都没有回来。
    王府中只有世子一个主子,另外有些幽王身边失宠的姬妾罢了。
    因此,王府并没有多么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阮珵只要带着自己的下人,用着自己的银子,倒也能过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