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 第13节

    说是表兄妹,容珞的年纪比光崇帝小太多,甚至比他两个儿子还小上一点。
    他做太子时,容珞就是个小不点,跟在先帝身后,先帝对她的宠爱比对自己亲女儿还更甚,于是不负先帝嘱托,给她亲封了长公主。
    “朕记得,几年前朕给长公主指了门婚事,是荣国公府的沈三郎。”
    光崇帝看向萧太后,“长公主现年已十八,太后该舍得让她嫁人了吧。”
    此话说出,在场似静了片晌。
    寻常女子十五及笄便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容珞留到现在,实属不小了。
    萧太后看着不作声的容珞,只觉得嫁进荣国公府太抬举她了,况且她养大的,怎能嫁去别家,不彰益她的门楣。
    当初这婚事是指了,但皇帝尚未下旨,亦未订媒,还有的回旋。
    萧太后:“哀家听闻那沈三郎归京带回一个女子,嚷着说对那女一心一意,要娶为正妻,依哀家看,怕是不妥。”
    齐王借此插话:“小姑姑是皇家长公主,嫁得晚点,没人敢闲说,不着急嘛,我不也还没成家吗。”
    他这些年在漠北,都没得谈婚事的闲心。
    光崇帝瞧向齐王的神情,他肖想长公主的心思一眼看得出,倒越觉得留不得容珞。
    光崇帝道:“你的婚事自有皇后为你做主,还怕成不了家?”
    被皇帝一说,齐王噤了声。
    收回目光,他这个儿子是个武人脑子,少年心性还未退,比起稳重深沉的太子,心思简单太过。
    光崇帝放下茶杯,对太后再道:“沈三郎带着的那女子朕见过,民间女子成不了什么气,不过是一妾室罢了。”
    萧太后:“再怎么说陛下是指婚,并非逼婚,当初陛下选荣国公府,也并未跟哀家商议,哀家看这沈三郎并非良人,还是再看别家吧。”
    光崇帝自然知晓太后想将容珞嫁入自己门楣的心思,见她格外坚决,不再劝说,“也罢,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容珞垂的眼眸低淡下来,若是她的婚事交给太后做主,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
    午后,光崇帝陪着太后赏湖。
    容珞也不落得清闲,同齐王一起跟其身后。
    萧太后谈起:“寿明宫的丹房走水,烧得干净,事事不顺,哀家只怕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哀家当以早日住进颐和园才是。”
    容珞跟在身后听着,她才知寿明宫的丹房被烧一事,思来想去恐怕是太后让道人烧的。
    光崇帝笑笑,“太后暂住清和园便也挺好,依山傍水适合修行,挑个良辰吉日在此做场法事便是。”
    听皇帝打着马虎眼,萧太后沉了沉眉,心中是有不快,不好当面发作。
    齐王走在容珞身旁,见来了这么久她都没怎么说话。
    低声和她道:“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不该提灯市遇见你的事,你可是生气了。”
    容珞瞧了瞧他,只是轻叹:“没有。”
    她能生什么气,齐王是皇子,母妃又是太后侄女,不用像她谨小慎微,想什么说什么。
    他几年不在京中,不知她有意装病,她能怪他什么,反正她的病也不能一直装下去。
    齐王思忖,“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婚事,小姑姑莫愁,有祖母疼爱你,自会寻个好的夫婿。”
    这话听在容珞耳朵里却是反着的,太后岂会让她嫁得好。
    齐王语气愈发轻:“我倒是觉得祖母再留你两年也好。”
    容珞皱了眉,齐王赶忙转移话:“太子身为储君尚未成婚,何况你我呢。不过皇后娘娘为太子挑了一位人选。”
    容珞的秀眉皱得更紧了些,“人选?”
    齐王点点头,“是了,太子此刻正在皇后宫里见着那位林姑娘,听闻是位良家女,十分贤良淑德,很合皇后的心意。”
    为防外戚专权,璟朝皇室的正妻多采之民间,或家世清白,出身是否高贵并不是皇室所看重的,这是历来立下的皇祖训。
    容珞脚步停驻,低问:“太子要选秀?”
    齐王:“快了,待至春后便是。”
    容珞不再回话,越过齐王,脚步莫名比之前踩得重了许多。
    第13章 “嫁个好人家?”
    游湖赏景,待至晚膳。
    光崇帝和齐王才离开,唯独容珞被太后留下。
    黄昏时分,西次殿。
    霞光透过菱花窗牖洒落下来,落在容珞的双肩上,正为太后点香敬神。
    寿明宫的丹房刚烧,三清神坛便移到了这里,沁着缕缕烟香。
    萧太后一身无华的道袍倒显得她素雅无欲,容珞知道这只是假象,她求的长生和容貌永存又何尝不是欲望。
    太后揽着拂尘,走出竹帘。
    冷言:“淋着点雪就病了大半个月,知道耽误哀家多少事吗。”
    如今光崇帝已归京,对于颐和园的建造,他是能避则避,还想就在这清和园做场道家法事便敷衍她。
    想着,心中怒意愈深。
    太后挥手打翻多宝格上的凤尾瓷瓶,瞬间落地,碎裂成瓷片。
    容珞被惊了一跳。
    连忙低身跪下,“怪珞儿身子太弱,没能孝顺太后,还请太后责罚。”
    “责罚?”
    萧太后回身看向容珞,“若是在哀家这儿罚成了病秧子,病个一年半载,不就给落哀家一个刻薄狠毒的名头。”
    容珞道:“太后向来慈心仁厚,怎会刻薄狠毒,是我没孝顺好太后才是,还望太后息怒,莫气坏身体。”
    若是让太后晓得她早就病愈,装到了光崇帝回京,恐怕就不是打摔瓷瓶那么简单了。
    萧太后冷冷瞧着容珞。
    心中掀起无端烦躁,简直和她那妹妹一样,长着张祸国殃民的脸。
    看一眼地上狼藉,萧太后转而冷喝旁边宫女:“还不快把地上的碎渣给哀家收拾了!”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赤手捡起那些破碎的瓷片,哪怕被不慎割到。
    容珞看了一眼宫女渗血的手指。
    她只能再道:“太后息怒。”
    萧太后轻哧一声。
    都怪她没用,害得现在不上不下的,左右两难。
    当初她那个庶妹尚未出阁就勾引先帝,而后远离京城嫁进李家,幽州之乱李家灭族,先帝只带回了她仅存的女儿容珞。
    世人皆道先帝是痛惜太后失去幼女,那时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萧太后眉目渐冷下来,伸手钳住容珞的下巴,手劲颇大,捏得容珞忍不住吃痛的蹙眉。
    太后道:“真是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她被先帝骗得好苦,做了这么多年庶妹的影子,自以为的真情真意,不过是虚情假意。
    她和她母亲一样,是个狐媚贱人,惹得齐王,还有平阳侯为她倾心……
    容珞被太后的指甲掐得生疼,好似渗了血丝。
    哑声道:“
    姨母……”
    萧太后这才松开手,语气却放温和下来:“哀家的丹房烧了,暂住清和园,几日后要做场法事,你今日就留下来抄写青词吧。”
    容珞得以缓解,下颌处泛起血红。
    她气息微乱,又是这种直白得能让她感觉得到的恨意。
    始终不懂,明明她是她抚养长大,为什么没有一丝情意……
    容珞轻应了声:“是。”
    萧太后只觉得四肢处的红疮又开始痛痒难忍,转身便拖着道袍离去。
    待太后走后,照莹才得以进门来搀扶容珞起身,只得见她红了眼眶,默不作声地抹了抹泛湿的睫羽。
    “主子…”
    容珞看向照莹担心的眉眼,回了句:“我没事。”
    只是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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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黄昏到暮色笼罩,殿内的桌案燃起了明灯。
    照莹守在桌旁研着朱墨,容珞的朱笔沾了沾,继续在青藤纸上写着红色的字迹。
    照莹看向窗外的景物,已是月色中天,夜色浓浓,桌上的青藤纸还有厚厚几叠。
    “写到明早上都写不完。”
    照莹收回目光看容珞,说:“要不主子,照莹也帮着写吧。”
    容珞低着眸,拈着朱笔的手都没停下来。
    回她说:“你的字,素歆一眼就能认出来,还记得以前我是怎么被多罚写了三个晚上吗。”
    照莹哑口无声。
    就是她和翠宝帮写,仿写主子的笔迹,素歆嬷嬷眼力尖瞧出来,害得那几日很晚才得回去睡。
    照莹轻叹,忍不住嘟囔:“不知太子殿下晓得咱们被留在这了吗。”
    容珞停下朱笔,抬首看向远处的里间,帷帐依稀着身影,太后正安坐在屏榻的蒲团上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