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打前俩月开始有症状的。”
    “其实就是咱老话儿讲的到岁数了脑瓜容易傻,爱忘事儿。”
    孙巧云却一点都没冷静下来,急道:“那爱忘事儿也不这样的啊,她刚才急得都要哭了。”
    “......是。”张大夫叹息道:“就是因为她啥都明白,知道自己这是要傻了才更难受。”
    “你杨姐打年轻时候就给我帮忙,有个啥病症代表啥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嗐,要不说呢,有时候人呐太清楚了,想得太明白了也不是好事儿。”
    “不碍的,我去哄哄就成。”孙大夫抓紧拿上药方进屋,阖门道:“麻烦你跟娃们等我会儿。”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不急。”孙巧云在原地踌躇几步,最终还是搁椅子上先坐下了。
    她嘴里又酸又苦,眼圈隐隐发红,“......你慢慢的,我们不急的。”
    可等到张大夫进去了,还是越寻思越难受。
    忍不住拽住段虎的手道:“儿啊,你说你杨婶儿......不应该啊,她那么个爱动脑子的人咋还能傻了呢?”
    “她这才多大岁数啊,咋,咋能这样儿呢?”
    “......”季春花有些失神地透过那个小门看向里屋,心里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个想法:要是段爸真的没死,但是脑瓜坏了,忘了从前的事儿了,或是傻了,是不是也会找不到家?
    记不得家搁哪呢?
    她逐渐瞪大眼眸,越寻思越觉得有可能。
    可,可,
    季春花不忍抠抠手,又想:他傻了,万一被谁带走了咋整?
    万一,他有了别的家庭,或是认了别的爹妈还是亲人的,咋整?
    那要是真找着了,段虎跟妈......是不是得先狂喜,然后钻心的疼呢。
    季春花想起了村里有个傻老汉,是三十八的时候,他的老爹才给他娶了个媳妇儿。
    后来许多年,他娃都有了。
    突然从异地来了个跟他岁数差不多的男人,哭着喊着说这是他哥哥,是小的时候被人拐走的。
    那个男人涕泗横流,说家中的老母亲找了他三十余年。
    如今已经快要不行了,就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
    可那个傻子却跟个疯狗一样,猩红了双眼要拎起拖把跟那个和他长得很像很像的男人干仗,说你滚,我只有这一个爹,没别的爹。
    我才不要去。
    我有媳妇,有娃,才不要跟你这个坏人走。
    你是坏人,你是大骗子!你滚!
    ……
    回去的路上,仨人谁都没咋说话。
    孙巧云悲从心中来,瞅着车窗外头说了一句:“这日子,咋就过得那么快呢?”
    “一眨么眼的功夫,我们咋就都成了老头儿老太太了呢。”
    说完,她便静悄悄地掉起眼泪。
    段虎不敢往后瞅,他面无表情地攥紧方向盘,尽力让自己聚精会神。
    车上坐着他媳妇儿跟他老娘,无论心里多不得劲,多难受的慌,他都得先安安稳稳地开回家。
    等终于到了家,季春花的手指头都快被她自己抠破了。
    她实在受不了看得出段虎和孙巧云的难受,还啥都不说。
    就算说出来的话,或许好或许不好,她也顾不得了。
    咋也得说出来,一家人一块儿寻思寻思才行。
    回家以后,季春花便一改往日的绵软,甚至语气有些强势的叫段虎跟孙巧云俩人搁屋里待着去。
    她一点都不累,自己去灶房准备做晚饭就好。
    这会儿才是下午三点,也不着忙。
    段虎心里清楚着呢,深深地瞅了季春花一眼,嘶重着嗓子说:“我一会儿找你去,你不许摸凉水。”
    “...行。”季春花用力点头,“你跟妈多唠唠,我不摸凉水,我做点热水。”
    “嗯。”段虎这才稍微放下心,带着孙巧云先回她屋儿去了。
    季春花自己搁灶房做了锅热水,舀了搁水桶里跟冷水兑好,拿了个大倭瓜跟粗盐在水里搓。
    她蹲在地上搓了半天,突然一滴热泪砸在手背上。
    随后再也忍不住,咬着唇呜咽出声。
    她好想出去啊,好想去一个......去一个啥地方呢。
    就像村委会一样的地方,能用大喇叭广播的地方。
    完了这个大喇叭,还能叫全世界都听见。
    她想喊:爸,我是您的儿媳妇。
    您媳妇儿好难受啊,您儿子也好难受,我也好难受。
    您到底在哪儿,能不能家来啊。您媳妇儿都说,她老了,您儿子也长大了。
    您现在不回来,到底要啥时候回来啊?
    季春花心里拧来拧去的疼。
    最多的是为了段虎跟孙巧云,剩下的就是为了今天的那个杨婶儿。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在突然被捅了刀子的时候那种恐惧和茫然。
    她没想过,没想过自己会突然间死掉。
    尽管她对自己的生活喜欢不起来,也觉得每天都过得很痛苦,还是会很害怕很害怕。
    她还是不想死。
    好在,她死的还算快。
    后来应该也是趴在段虎身上咽了气儿的吧。
    可是,可是杨婶儿跟妈应该会更害怕吧。
    因为她们是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了时间和生命在逝去的脚步,体会到好的年华已经远去。
    不知道她们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感觉耳朵边上有个表在响。
    咔哒咔哒的,像是在提醒她们,
    她们的人生,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不行。
    这样不行。
    季春花倏然起身,脚一麻。
    随手扶住墙。
    她果决又迅速的抹去眼泪,欲往外走,怎想段虎刚好到灶房门口。
    “虎子!”季春花没来及收力,一下扑他怀里,使劲搂住他的劲腰,“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段虎拧紧深浓眉心,粗喇喇地给她蹭蹭眼尾。
    “又哭又哭。”
    “啧。”
    他眼眶同样烧红,嘶哑着嗓子俯低头颅。
    “老子不许你哭!”
    “......尤其不许在我瞅不着的时候哭!”
    第204章 老子痒痒死你!叫你不知道我的心
    季春花随口敷衍:“不哭不哭,我不哭了,”完了就着急说后话,
    她攀着段虎,忍不住越来越用力地搂他,满眼认真:“我想到个事儿,想跟你唠唠,虽然这个想法可能有好有坏,但我还是觉得想着了就该跟你说。”
    “然后咱俩再商量商量要不要跟妈说,好不?”
    段虎微微怔楞,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一种预感。
    他家胖年糕团子弄不好就得跟他想一块儿去。
    他单臂勒着季春花的腰,一把将她提溜进灶房,顺手再把门碰上。
    随后撂下她,“说吧。”
    “......就,就是我今儿瞅那个杨婶儿脑瓜不好使了,好像有点傻了,我就寻思,寻思......”
    话到嘴边,季春花还是忍不住磨叽几下。
    只要想想都觉得难受,说出来,听到段虎耳朵里他得多难受。
    她吭哧瘪肚儿那个劲头又上来了,可段虎却少见的没催。
    他眸色深凝,直勾地盯着她,不自知的放轻呼吸,像是在等啥。
    季春花终于鼓足勇气,湿红着眼眶道:“你说,万许要是爸也傻了咋整?”
    “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他是坐船带着好些货啥的,完了船沉了啥的嘛?”
    “要是他没死,但是受伤了、脑瓜坏了,成了个傻子,啥事儿都不记得了呢?”
    “再然后,有个啥好心人,把他带回家了......或者是,帮、帮他。”
    “完了慢慢的,他就跟那些人有了感情。”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知咋,说着说着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代入自己,
    心口抽拧的疼痛中,扑烁着泪儿道:“虎子,我不敢想。”
    “要是你这样了......我得是个啥滋味儿,我,我真的不敢想。”
    “所以我就更拿不准主意了,就想咱俩先商量商量。”
    “......”
    “......虎子?”
    一番话说完,脑瓜顶也没个动静。
    关上门的灶房略显昏暗,只留有斜上方的一盏小窗。
    段虎有些突兀地瞅了瞅那扇小窗,想:他俩结婚的这一年冬天,是尧河村好些年都没有过的,甚至暖和到都有点渗人的冬天。
    这一年,他终于有人能一块儿商量爸的事儿了。
    而且他俩心还这么这么近,近到像是用一颗心一样。
    不然咋就能一下想到一起去呢。
    只是在某一天,去瞧了张大夫。
    回来他们就想着一样的事儿。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爸呢。
    也一直,惦记着他,还有妈。
    他视线下落,到她红扑扑的脸上,
    季春花忍不住着急推他一把,甚至还有点凶巴巴的,“你,你这人咋这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