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爸!!您到底要去做啥呀爸!”季春花实在忍不住,扯着脖子哭嚎起来,“您别闹了成吗?”
    “小云、小云跟虎子马上就回家啦,等小云到家瞅不见您小云就要哭啦!爸!!”
    段江山却像是充耳不闻一样,顺着泥泞的山路径直往上闯。
    “虎子,虎子......”
    他眼里也迷了水雾,灼热的眼泪才刚淌下又被冰冷的雨水盖住,恍如中了魔一般哆嗦着嘴皮子嘟囔:“虎子,虎子在等我,”
    “虎子往下掉呢......悬崖......”
    “指定是在山上。”
    “不成,不成!虎子是我跟小云的娃,我俩就只有这一个娃!”
    “虎子不怕......不怕,爸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救你了嗷!”
    “啊!!”段江山一个不注意便被脚下的灌木丛绊住,当即就往旁边栽歪,追上来的季春花刚巧瞅见,立马喊着冲过来—
    “爸!!”她急促地喘息着,借着这个机会猛地蹿到段江山背后,一把抱住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借力,把他往后拽。
    “爸求您了,我求您了!咱回家吧爸!小云不在山上,小云出门了,马上就回家了!”
    段江山通红着双眼咆哮:“虎子!虎子马上就要摔死了!他等我去救他呢!”
    “你不要拦我!你是坏人!不要拦我!!”
    季春花真是不知道该咋办好了,哇哇哭着道:“这、这都啥跟啥呀,虎子哪里就掉悬崖—”
    怎想话还未说完,脑瓜中便蓦地一闪。
    悬崖......悬崖......
    这、这不是虎子跟她说过的那个梦吗?爸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发了高烧,还不停的做噩梦。
    梦里,不就是他跟爸一起往下掉吗?
    季春花这么一走神儿,瞬间便叫段江山找到空子。
    他不用啥劲就能挣歪开季春花,随后就踩着泥跟雨接着往上爬。
    季春花恍然回神,一面震惊于父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和纽带,一面提起口气突然往前冲刺!
    直至碰到段江山的袖口,毫不犹豫地拽住—
    “哗啦啦,哗啦啦……”暴雨冲下了山上无数的碎石,从高处滚落。
    段江山将将要继续跟季春花拉大锯,就又踩到了石头!
    关键时刻,他眼里映着这个胖丫头哭湿了的脸,忽然心疼又愧疚,恍惚中,他似乎突然察觉—
    她,她跟虎子一样。
    他们都是娃!
    “小心!!”临近两人一起摔倒之时,段江山下意识地张开臂膀护住了季春花,季春花却也满脑子只想着:不行,不行,爸本来就脑瓜不好了,不能再受伤了!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跟勇气,就这样在混乱中迅速调转了两人的位置,然后使劲护住段江山的脑瓜,垫在了他的身后。
    一阵天旋地转后,随着“咚”的一声响,季春花被磕得连喊都没能喊出来。
    她头晕眼花的寻思,后脑勺指定是被磕瘪了,或是磕碎了,不然不可能眼里连雨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得见满天乱转的星星了!
    “虎......虎子......”
    “虎子别怕......”
    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情绪过度激动,段江山就这样昏倒在季春花怀里。
    季春花想忍着疼把他搀起来,却未曾想只是稍微一动,脚踝处便传出钻心般的疼。
    她费劲扒拉开裤脚一瞅,眼前顿时又是一黑,“……天老爷啊!”
    这下可好,这脚真成个猪蹄子了!
    脚虽然也疼,但远不及后脑勺疼,季春花决定先暂时甭管脚丫子了,还是鼓起勇气摸摸后脑勺到底瘪没瘪吧。
    她龇牙咧嘴地颤抖着往后伸手,同时下意识地微微仰起脖子—
    须臾,冷不丁的僵住了。
    在脑瓜子的嗡嗡作响中,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她眼眸中映衬出了正上方遮挡住二人的大树。
    老高老高,老绿老绿的树。
    郁郁葱葱的,被湿漉漉的雨水全部打湿......
    好奇怪啊。
    季春花出神般嘀咕道:“明明这叶子都快掉没了,咋、咋瞅在我眼里就那么绿呢?”
    “它咋……”
    “咋能绿得这么好看,绿得叫我这么疼、又这么想哭呢……”
    第405章 对不起,骗了你两辈子
    这真的太奇怪了。
    季春花想。
    分明她的脑瓜都磕这么疼了,疼得跟要裂开了一样,可为啥就是觉得那些画面是如此的清晰呢。
    她咋能这样清晰的看见儿时的自己,又咋能这样清晰的看见同样稚嫩却仍旧那样霸道、那样赤诚火热的他呢?
    季春花澄清的瞳一个劲地颤动着,出神般盯着那枯槁的老树枝,耳中雨声雷声却尽数褪去。
    她听见了初夏的蝉鸣,听见他凶巴巴的怒吼——
    “你要的真乐意这么往下过,你就纯是活该!”
    “等你往后真的被他们整死,老子也绝对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儿,懂吗?!”
    “为啥耷拉个脑瓜不说话!”
    “给老子!把头儿抬起来!!”
    转瞬之间,那些绿莹莹的叶子便唰啦啦的消失了,又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只不过这回上面盖满了厚厚的雪。
    她忽然觉得脑瓜的疼被另一种更为剧烈、且更为撕心裂肺的疼替代了。
    “啊!”季春花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被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感觉激得蜷缩起来。
    “啊……唔……”季春花的眼泪比倾盆的大雨还要凶,还要急。
    她强忍着疼,使劲睁着眼,看着身前那个粗蛮又彪悍的身影,在月下、在雪中,蹲着个身子一点一点地整理着“她”的头发。
    突然,他就卡住了,坚实的胸廓开始止不住地起伏,
    他“噗通”一声,无比惊愕又无比颓败的坐在了地上,摔进了雪里。
    “呜……呃……”
    季春花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他,张着嘴,想要叫他。
    可却动弹不了半下,也发不出半声。
    她的嗓子里传出宛若濒死之人苟延残喘般的声音,嗬嗬的,既吓人又狼狈,难听的很。
    片刻后,终是脱力了一般闭上眼昏了过去。
    她在心里说:你又撒谎了,虎子哥。
    你说过你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的。
    但没关系,因为我也跟你撒谎了。
    对不起,骗了你两辈子啊虎子哥。
    我说别管我啦,我说就这样就行啦也都是假的。
    可你一定知道的。
    你知道我在撒谎的,对吧?
    就像我,直到今天还是能一下就瞅明白你拙劣的谎言,你也一定、一定都知道的,对吧?
    我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想叫你别管我。
    可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你原本应该幸福的、快乐的日子被我这么个累赘这么个包袱全毁了。
    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你根本不幸福,知道你会这么疼,这么放不下,我指定不会那么撒谎了,虎子哥。
    咱往后,都不要再跟对方撒谎了吧,虎子哥。
    因为我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是老天爷从一开始就把心拴一起捆一起的,所以无论谁撒谎……
    也都是没用的了。
    ……
    “虎子!虎子你冷静点成吗?算妈求你!”
    “你别这样!成吗??”
    孙巧云带着满脸雨水,苍白着脸死死地拽着段虎。
    段虎却纹丝不动的伫立在门前,顶着被猩红染透的双眼执拗道:“我就图个公平,您让我进去也把他脑瓜磕一下,就算扯平。”
    “反正他脑瓜也是坏的,没准我给他磕一下他就好了呢,对吧?”
    “虎子!!你说啥呢!”孙巧云也是心里又疼又气,再忍不住眼泪,哽咽道:“妈知道,妈知道春花因为你爸伤着了你指定难受,但咱、咱不能这样啊虎子!”
    “大夫说花花儿应该是没啥大事,估摸着一会儿就能醒,你先去瞅着点她,成吗?”
    “等她醒了,缓缓的,天儿也好了,咱带着花花儿去县城大医院先去拍个片子瞅瞅,行不?”
    “你这样能解决啥问题啊虎子!”
    “能解决啥问题?”段虎一卡一顿地看向孙巧云,扯了扯唇角,抬手使劲摁摁胸口:“至少能叫我不这么堵得慌!至少不叫我这么憋屈!!”
    或许是大雨仍在下,他不必害怕眼泪那么容易被瞅清,又或者是他再顾及不上会不会被瞅清。
    他嘶哑着嗓子指着里头,哭嚷着怒骂:“他段江山凭啥要叫我媳妇儿磕脑瓜?凭啥要叫我媳妇儿受这种罪!”
    “是、他是我老子......就是因为他是我老子,您是他媳妇儿、您是我妈,这些年来我才那么使劲,我、我那么使劲的把咱家塌了的房梁子全都顶起来。”
    “您要问我累吗?我也累,我也累啊妈。”
    “可我不在乎......因为这是我应当应分的,这是我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