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子,您快去看看吧,雍州王世子怕是不好了……”
    “怎么会?”江文山不可置信,明明只是落水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从来步伐沉稳端庄的江文山第一次跌跌撞撞地由宫人搀扶着行进。
    那人的宫殿里满是苦涩难闻的药味。
    宗政言澈勉力睁开眼睛,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江文山的衣袖问道:“文山哥哥,我想回家……”
    江文山看着床榻上的宗政言澈心如刀绞,前几日还兴致勃勃要带着他们去雍州的人此刻面色苍白。
    还未长成的身体蜷于锦绣堆中,仍然掩盖不住灰败的生命。
    他哽咽着说道:“快了,伯父就快来接你回家了……”
    “父亲,真的要来了吗?”
    宗政言澈的眼泪从惨白的脸上划落,手中揪着江文山的衣袖不肯放手。
    “小时候,父亲常常抱着我在王宫里放风筝,文纯哥哥总是笑着将风筝线剪断,我在一旁咯咯地笑。
    再大一些,父亲的身体就不好了,可他总是陪着我放风筝,他说风筝总会有自由的……”
    提到父亲,宗政言澈先前半眯着的眼眸顷刻间有了神采,他拉着江文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还不满十五岁的过往。
    江文山一直默默地听着,纵使这些话里提到了北燕,提到了末帝燕文纯。
    “文山哥哥,你知道吗,文纯哥哥可好看了,他什么都会,每次父亲带我去王宫,他总是带着我玩,可后来他成了北燕之主,他就再也没笑过了……”
    “自我记事,父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遍访名医也无济于事,不过这并不妨碍父亲对我的爱……”
    “我没见过我的母亲,不过父亲说,她是个极温柔的人……”
    “我们来长安三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明月哥哥为什么要去鲜卑为质,他还会回来吗……”
    宗政言澈说的断断续续,床前围着的太医冲着江文山摇了摇头。
    “言澈,你太累了,听太医的话,好好休息,好好吃药,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江文山的声音沙哑,他知道他们这些人从不知归期。
    “好,回家,我们回家……”
    “父亲,我们……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宗政言澈挣扎了一下,却无力动弹,之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西楚贞顺元年,雍州王世子于十月十六日薨。
    宗政言澈终此一生,不过十五。
    宗政言澈,你来此人间一遭,值得吗?
    ……
    一连几日,苏珏都是带着陆明一日三次前去拜访王氏的老家主。
    “家主说了,苏珏公子不必再来,不见。”
    管家每日都要将这句话重复三次,苏珏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陆明,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苏珏微微欠身,再次带着陆明离开。
    二人穿梭在人群之中,这已经成了他们每日固定的消遣。
    “各位公子小姐,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好东西啊!”
    熙熙攘攘中,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叫卖着,苏珏停下脚步,然后视线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上。
    “这位公子,老朽这的东西可都是独一无二的。”
    老人的唇边挂着和蔼慈祥的笑,那双饱经人世沧桑的眼睛却清明异常,有着看透世间疾苦的超然。
    苏珏随便挑起几样小玩意看了起来,小摊上的东西都很普通,他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对老人谦意的笑笑。
    “老人家,这木偶是?”
    苏珏正准备走,却被一个小木偶人吸引了目光,他拿起木偶,仔细端祥起来。
    木偶被雕刻的栩栩如生,是神话里的青女。
    “请问,这木偶人是您自己做的吗?”
    “是的,老朽照着画上青女娘娘的做的。”
    “这木偶我要了。”
    不知怎的,苏珏觉得这木偶和阿玉很是相配,回去时正好送给她。
    那日离开,阿玉红着脸将一枚同心璎珞送给他。
    这是他在这个时空第二次收到同心璎珞。
    第一次是苏玉送他的,那是一年除夕。
    他记得。
    “苏先生,希望您能早日归来。”
    阿玉那张因羞涩红的脸在他的眼前不断出现。
    慢慢的,阿玉的脸与苏玉的脸重合。
    不,她们不是同一人。
    “可以,可以。”
    老人应答的声音将苏珏拉回现实,街上灯火渐起,似乎真的在催促他的归期。
    “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甩开方才怪异的想法,苏珏暗自气恼,苏玉是苏玉,阿玉是阿玉,不能混为一谈。
    “好,公子定是送给心上人的吧。”
    “不,不是心上人。”
    苏珏矢口否认,那老人却是微微一笑将包好的木偶递给苏珏。
    逛完了街,苏珏又带着陆明回了金樽楼。
    宴席间苏珏被楼下说书的声音吸引,仿佛是和老家主有关。
    苏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从钱袋里摸出一小锭金子直接朝楼下那赏银锣里投去。
    陆明:苏先生,你这是暴殄天物!!!
    这般的出手阔绰让众人都是一惊,他们下意识好奇的抬头朝上头看去。
    只见楼上的人被珠帘遮住半张脸,却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那眼里揉碎了星辰万千,说不出的动人。
    露出的衣袂上是精致繁复的暗纹,上乘的苏绣锦缎,也叫人瞧出家世不俗。
    楼下大堂里的说书人遥遥一拱手:“谢这位公子打赏。”
    “您且继续说。”
    说书人醒木一拍,道:“上回书说到,百年王氏兴起洛阳,登侯拜相,一时风光无两……”
    “话说上任家主位至宰相,其子是为太子伴读,两个少年相识于宫闱,感情日益深厚,一个愿为天下主,一个愿为万世臣……”
    “然而世事无常,因为河洛公主的失踪,现任家主和帝决裂,举家搬迁到并州,再不问朝堂之事……”
    “从年少知己走到陌路之人,真是物是人非……”
    故事说到最后,楼下的喝彩声阵阵,苏珏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里尽是胸有成竹的坦然。
    ……
    自苏珏去了并州,阿玉在军营里越发不好过。
    陆羽倒是常派人来看,除此以外,她和那位许攸大夫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大部分时间阿玉都在帮着后厨和后勤做着杂事,剩余的时间她全都用来抄写苏珏留给她的诗集。
    一灯如豆,阿玉于帐中仔细地抄写着诗集。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阿玉满心欢喜地抄写着,心里全是苏珏归来时会是何种模样。
    就在这时,阿玉听到帐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是谁?”阿玉放下手中的笔墨,然后掀开帐帷走了出去。
    只见两个人影慢慢走进一处营帐中,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也正是如此,阿玉无意间听到了帐中人的谈话。
    “那个苏珏去了并州筹粮,以防万一,你这边要加紧了。”
    “是,小的明白,现在西楚军心涣散,李书珩一直不醒,咱们元夏赢定了。”
    “话不要说的太早,有些事还是要谨慎。”
    “那大王的意思是?”
    “趁机将那个苏珏除掉……”
    阿玉躲在帐后震惊地睁大双眼,猛地抬起手捂住了嘴,身上冷汗直出。
    先生有危险!!!
    她紧捂住嘴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又听到帐营里传来了脚步声,便朝着其他方向跑去。
    那是的马厩和后勤营的方向。
    阿玉慌乱的脚步声惊到营帐里密谋的二人,他们掀开帐帷追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人行已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西楚军营之中。
    方才追出去的二人被那人影拦住了去路。
    “呼延将军。”
    浓重的夜色下,二人毕恭毕敬的跪在呼延庆面前,头也不敢抬。
    呼延庆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淡淡的问了他们一句。
    “现在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二人沉声道,“呼延将军,一切顺利,只是方才有人听到了我们二人的谈话。”
    “算不上什么大事。”
    呼延庆也不抬眼,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好好处理了就是。”
    “是,呼延将军,我们正有此意。”
    “嗯。”
    呼延庆眯了眯眼,又挥手对那二人吩咐道。“下去吧,有什么事记得随时跟我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