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楚越突然用刀鞘击飞某个衙役腰间令牌,铁牌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内侧暗刻的莲花图纹。
    "私盐贩子渗透官衙已非朝夕。"
    苏珏用帕子裹住一块冰盐,"张大人不妨解释下,为何你府中幕僚的牙牌里藏着私盐贩子的暗记?"
    “大人,微臣也不知啊!”
    张明远一脸的诚惶诚恐,可言语间却不见慌乱。
    “既然张大人不知,苏某不介意与您好好回忆一下。”
    说完,苏珏竟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温柔笑意。
    张明远不由得不寒而栗。
    ……
    郡守府地牢渗着阴湿寒气,苏珏却命人将刑具悉数撤去。
    他拎着鎏金鹤嘴壶给张明远斟茶,茶汤在青瓷盏中旋出涟漪:"去年冀州官员考核,张大人以《盐铁论》策问得中二甲第七,而批阅考卷的座师……"
    他故意顿了顿,"不巧正是本官。"
    瓷盏坠地迸裂的脆响中,楚越拎进个浑身湿透的漕工。
    那人见到郡守便哀嚎起来:"大人!他们扣了俺家幺妹!说要是再不肯在运单上画押,就把人卖到高丽窑子……"
    "三日前沉船的押运官,尸体其实漂到了云中郡。"苏珏突然将玉扳指按在案上,翡翠内部竟显出血丝状纹路,"他右手小指戴着同样的青玉戒,内刻'景和'二字——若我没记错,这是东宫六率卫的暗号。"
    地牢烛火猛地爆了个灯花。
    张明远面如死灰地盯着玉戒,忽然发疯似的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墨色莲花:"下官妻儿都在他们手里!那几艘运冰盐的船根本不在漕运簿记,是我私下伪造的……"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弩机绞弦之声。
    沈爷旋身挥刀劈落三支连珠箭,却见那漕工的喉头突现红点。
    季大夫疾步上前扣住那漕工的命脉,触手却是一片冰冷——尸身瞳孔已开始扩散,耳后显出细若蚊足的银针尾端。
    "鲜卑的影刺。"
    季大夫用磁石吸出毒针,"只有鲜卑王室会豢养这种死士。"
    暴雨骤降时,苏珏独自立在漕运衙门的阁楼。
    面前摊着从郡守书房暗格搜出的密函,火漆印竟盖着林宸的小篆私章。
    他突然用冰盐在信纸上勾画,原本空白的夹层渐渐显出字迹:
    "四月漕船过闸时,沉七留三。"
    江涛声里混入梆子响,沈爷叩门送来云中郡加急文书。
    苏珏展开瞥见"盐仓失火"四字,反而低笑出声。
    他推开雕窗任风雨入室,远处江心忽有明黄灯火闪烁——那是水师楼船的信号,领航的桅灯却比规制多挂了两盏。
    "通知按察司暗桩。"苏珏将密函凑近烛火,"彻查去年至今所有经手冰盐的官员,特别是……"
    他望向长安方向,"楚云轩派来的人。"
    火舌舔上信纸的刹那,墨香里浮起龙脑香气息。
    苏珏瞳孔骤缩,这味道与白鹭驿的"金波酿"残渣如出一辙。
    玉扳指突然在掌心发烫,内壁显出的篆文竟与长安城的令牌暗合。
    ……
    梆子声敲过三更时,码头传来货船起锚的长鸣。
    苏珏吹熄蜡烛,在黑暗里摩挲着玉戒纹路。
    今夜注定有人要沉在江底,但绝不会是他这把自己亲手淬炼的刀。
    很快,夜色已尽。
    一切又进入了新的轮回。
    “大人,郡守他,他死了!”
    有人匆匆来报,竟是张明远的死讯。
    第215章 春雨断魂(三)
    张明远的尸体被发现在丽水郡衙门的书房里, 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苏珏站在尸体旁,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封未写完的信上。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 显然是在极度慌乱中写就:
    "臣罪该万死,但求陛下明鉴,臣实为……"
    信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字的墨迹拖得很长, 仿佛执笔之人突然失去了力气。
    苏珏俯身细看, 发现信纸边缘有细微的折痕, 像是被人匆忙折叠过。
    "公子,张明远的家眷已经全部失踪。"沈爷低声禀报,"据门房说, 昨夜有一队商旅模样的人来过, 说是送年货的。"
    苏珏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
    庭院里的桂花树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他忽然注意到树下的泥土有翻动的痕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土, 发现土里混着细碎的盐粒。
    "挖开。"他简短地下令。
    侍卫们很快挖出一个檀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册和密信。
    苏珏随手翻开一本账册, 瞳孔猛地收缩——账册上赫然盖着鲜卑王庭的狼头印。
    "先生, 这些是……"李安甫也看到了那个印记, 声音里带着震惊。
    苏珏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箱底的一枚玉佩上。
    那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羊脂白玉, 正面刻着"明远"二字, 背面却刻着"御赐"。
    "去查张明远的出身。"苏珏突然说道, "我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入仕的。"
    三日后, 沈爷带来了调查结果。
    "张明远, 原名拓跋明远,是鲜卑贵族之后。二十年前来到青州,被当时青州王,也就是陛下的父亲看中,收为门生。"
    苏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佩。
    二十年前,正是他父亲病重,诸王夺权最激烈的时候。
    楚云轩那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青州王子,却能在暗中布下这样一枚棋子。
    "大人,还有一事。"沈爷压低声音,"我查到那些私盐贩子背后,确实有鲜卑势力的影子。他们通过漕运,将大量私盐运往边境,换取战马和兵器。"
    苏珏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御书房面圣时,楚云轩那看向底下文武百官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时他以为那是帝王对臣子的审视,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棋手看着棋子的眼神。
    "传令下去,就说张明远案已经告破,是私盐贩子勾结鲜卑势力所为。"
    苏珏转身吩咐道,"把那些账册和密信都封存起来,我要亲自呈给王爷。"
    当夜,苏珏独自在书房翻阅那些密信。
    烛火摇曳间,他突然发现信纸在火光下会显现出淡淡的水印。
    那是王室御用纸张特有的标记,每一张纸都有编号,可以追溯到具体的年份和用途。
    苏珏的手微微发抖。这些密信所用的纸张,分明是去年才新制的御用纸。而去年,正是楚云轩下旨整顿漕运的时候。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珏低声自语。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楚云轩的局。
    张明远是皇帝安插在鲜卑势力中的暗桩,整个漕运贪腐案都是皇帝用来钓出鲜卑势力的诱饵。
    而其他人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
    雨打轩窗,李书珩就着烛火将信笺又看了一遍。
    铜炉里沉香屑明明灭灭,在他黑色的王袍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
    "啪嗒",檐角积雨坠在青石板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节处还沾着今晨在江岸码头沾染的泥渍。
    案头堆着半人高的盐引账簿,最上面那本被雨水洇湿的页角微微卷起,露出"丽水"二字。
    "王爷。"门外传来叩击声,陆羽抱着一摞文牍进来,"按察司的飞鸽比往日快了半日,可是丽水那边……"
    话音戛然而止。
    陆羽看着李书珩手边那封被揉皱的信,素来沉稳的面色陡然发白。
    油灯忽地爆了个灯花,将"张明远暴毙"五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李书珩将信纸在烛台上点燃。
    火舌舔舐宣纸的瞬间,他恍惚又看见去年的那个雪夜,苏珏裹着狐裘立在盐仓前,指尖捻着青盐笑说:"这般上品,合该进献天听。"
    那时他们尚不能预料,这方寸盐粒里能藏下多少血雨腥风。
    "今晨捞上来的盐船残骸,可验过了?"他忽然开口。
    陆羽将文牍轻轻搁在案上:"龙骨确是被火油烧断的。但怪就怪在……"他压低声音,"龙骨粘合不牢,而且船舱里二十个盐工,尸首脖颈处都有勒痕。"
    雨声渐密。
    李书珩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想起苏珏信上那句"陛下对冀州已是如鲠在喉"。
    十多年前,父亲决定跟随陛下时,陛下还是青州王。
    那时谁能料到,曾经在猎场同饮烈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要将冀州世族连根拔起?
    "王爷!"
    亲卫浑身湿透冲进书房,"长安来的密使已过十里亭,说是要查验今年的盐税。"
    李书珩手中的狼毫"咔嚓"折断。朱砂顺着裂开的笔杆淌下来,在宣纸上蜿蜒如血。
    他想起苏先生第一次来王府时,曾指着书房院中那株百年老槐说:"树大固然根深,可要是遮了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