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秦河面露懊悔之色:抱歉,我居然没考虑到这点。
    蚊子这种凡人都可轻易驱散的物种,对于拥有灵力的修者而言根本不算个事,随便赶赶就走了。
    除了早些年给崖山尘梦村的村民制作驱蚊笼,秦河已许多年没和蚊子打交道了,早已忘记还有这种烦恼,自然也没想起做些驱蚊准备。
    裳熵道:说什么抱歉,是我自己没想起来。无事无事,我把袖子放下来,他们就咬不到了。
    方才那一声抱怨,一方面是想吵醒那女人,另一方面是这原始森林中的大蚊子着实凶残,给她胳膊上咬了好几个大包,奇痒难耐,才忍不住说出。
    正要将袖子放下,忽然一阵凉滑从胳膊上一擦而过。
    裳熵惊讶望去,发现几只小青蛙蹲在她身边,正吐舌头吃下一团团蚊子,便道:你们是跟我过来的吗?太聪明了!
    青蛙们后空翻。秦河没忍住噗嗤一笑:他们好可爱,变成你的驱蚊帮手了。不过我见他们的样子,似乎并未开灵智,你是怎么与之结交的?
    裳熵戳着他们小脑袋,回想道:不是刚认识的,是前段时间我师尊带我去飞龙寨,遇到了命中贵蛙,那时....
    咳咳咳。慕千昙剧烈咳嗽几声,打断她话语,两人齐唰唰望过来。
    秦河微坐起身:你怎么了?
    当然没怎么,至少与咳嗽无关。慕千昙突然出声,只是想打断裳熵讲述过往罢了。
    她这会,反应过来一件事。
    从前她随随便便糊弄盘香饮,说自己去过巡查但是没去,借机带裳熵走主线这事,没有第三人在,办起来可谓是肆无忌惮。
    但其实,此举有着不小的风险,那就是裳熵本身。
    这是个嘴巴比老奶奶裤腰还松且没有心眼的傻子,可能随口一说就会暴露她糊弄人的事实。听者是秦河,暂时不会有问题,但她迟早会偶然和掌门或江舟摇聊起这些,两相一对,不就露馅了吗?
    这巨大风险一直都在,但慕千昙潜意识里觉得裳熵过于弱智,正眼都不想瞧她,居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记了。
    最起码也得叮嘱一句,开气穴方法之事不可以告诉他人吧,结果连这都没有。
    好在目前来看,这俩月间,两人也没怎么聊到更多惹人怀疑的事情上,现在谈到了,也被她及时制止。
    看来以后真要在她身边盯紧了。
    慕千昙神色虚弱,轻柔道:没事,有点胃疼。
    秦河道:我来帮你看看。
    慕千昙道:不用,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就好。
    见她笃定,秦河便道:如果受不了,跟我说一下吧,渡些灵力可能会好些。
    嗯,多谢。
    裳熵揉着青蛙,心道:还真是胃痛,瓷器一样脆的人,身体未免太差了些吧。
    被她突兀打断,两人话题接不上,果然没再继续聊。慕千昙徐徐吐出一口气,困意又席卷而来。
    夜色越深,秦河见蜂巢外并无动静,便道:晚上轮班看守吧,你...
    她转头往石壁望,才发现女人已靠墙睡着了,脸色不太好,眉尖也蹙着,该是不好过,便只向裳熵道:我们两人轮班吧,上半夜与下半夜,你选哪个?
    裳熵道:我睡下半夜。
    她直觉斑蝉王也许会在下半夜出现,到时肯定要一起去抓妖,下半夜的人也许会睡不好,而她即使睡眠不足也能保持精力,不如由她看着,让秦河睡满一个上半夜。
    秦河道:好,你记得叫我。
    裳熵道:知道啦,你歇下吧。
    秦河也抱剑靠上石壁,阖上眼睛,放松精神,很快入睡,又留有一丝灵力警惕,探知着附近是否有危险。
    没人再说话,深夜的宁静瞬间压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裳熵给火添柴,确认斑蝉那边没反应,又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
    她大抵是在做噩梦吧,唇色连常有的那点粉都消退,只余惨白,还在细细颤抖。
    实际上,裳熵猜的不错,她的确是在做噩梦。
    背着书包坐进轿车时,慕千昙正扣上安全带,车窗一半没升起,留了片天空,挤来一张人脸:送你的礼物记得要拆喔!
    知道了。关闭车窗,她从包里摸出那个包装精巧的红色小礼盒,想要拆开看看,但考虑到这是车里,还是算了,等回家再说。
    回去时,母亲正打电话,穿着旗袍的雍贵女人站在价值百万却毫无美感的大瓷瓶盆栽边,笑声如银铃。
    慕千昙路过她,叫了声妈妈。
    女人用缓顿温润的语气说着下周再去日本旅游的计划,或者去马来,英国,脸上却是和语气截然不同的严肃,指了指落地钟,示意她回来太晚了。
    慕千昙攥紧书包带,轻声道:学校留堂了。
    笑声陡然高昂许多,像是从电话里听到什么笑话。母亲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侧身抚摸着富贵竹,抬抬下巴。
    慕千昙于是不再说话,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扔掉书包,陷入椅子中,照例发了会呆,想起那个没拆封的礼盒。
    扯过书包,把盒子摸出来,放在桌上。
    慕千昙撑着下巴,垂眼端详着礼盒上完美形状的蝴蝶结,沉默片刻后,开始拆封。
    那帮人手里大概送不出好东西,且看看是什么吧。
    撕掉鲜红包装纸,碎片落了一地,像还未凝结的血。慕千昙抱着见识笑话的心态,慢慢启开包装盒。
    缝隙刚开,一对鲜红触角从里面猝然探出。
    这...什么东西,怎么会动?
    慕千昙还未反应过来,盒子的缝隙被瞬间撑大,三条百脚蜈蚣如一颗炸雷在她眼中引爆,即刻引发她比雷暴还要高昂的尖叫。
    啊啊!
    她从椅子里跳起来,甩飞盒子,用力拍打身上,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三条蜈蚣扭在一起,无数条细腿同时盘动的画面,从而头皮发麻,惊吓过度,浑身颤抖,尖叫无法收场。
    盒子最终砸进角落,火红蜈蚣以及其他密密麻麻的小虫从摔倒的盒中爬出,很快扭动身躯藏进屋中的阴暗角落,不知所踪。
    她还记得这是在家中,要忍住,可还是哭出来,手抖得太厉害,在门上摸了好几次才终于握住门把手,按下去。
    接不上来的气哽在胸中,夺去她所有力气,刚出门便跪倒在地。脱离房间,她依然惊慌失措,唯恐哪只小虫还爬在肌肤上,钻入衣领,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栖息攀爬。
    哭声无法止息,眼角掠过的任何一个虚影都可能是虫影,她快要被短时间内积攒的过多惊惧刺激到胃袋扭曲,几乎要吐出来。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吐,她隔着栏杆,看到母亲站在楼下,用一种更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过来,犹如两道白刺。
    接着,母亲匆匆按断电话,仿佛让女儿的哭声被外人听到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丢人事。
    慕千昙从脚底升起一阵恶寒,是了,这副尖叫崩溃的样子可能不太体面,母亲最不能容忍这些。
    也可能只是无法容忍她而已。
    惊恐过后,这事当然不能这么结束。
    慕千昙用自己零花钱找来抓虫公司,把卧室每一个角落全部清理一遍,床单之类的用品也全换,直到气味都焕然一新,她才开始构思要如何报复。
    从小时候起,她就没有好脾气,长大后更甚,面对送虫这种程度的冒犯,已最够让她安安静静发场疯,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于是,她买了两大盒德国小蠊,马陆,青色大豆虫,茸毒蛾,跳蜘,巨骆驼蜘蛛等等,带上三层胶皮手套,忍着恶心与恐惧后拆封后混于一盒,带去学校,并于体育课的课间全部倒进了送礼之人的书包,接着满心期待的,在上课时听到一声戳穿屋顶撕心裂肺的尖叫。
    回头望去,虫群如一锅稀汤从那人身上滚下。
    这画面也让人反胃,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无所谓,目的达到了。
    时至今日,已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模样,但对节肢昆虫的厌恶依然牢牢贴附在她骨头上,比小时候更甚,成为梦魇,挥之不去,以至于只是看到都要反胃。
    只恨那时没有报复的再狠些,才残留下这心理剧毒。
    梦境以全班的尖叫结尾,再撑不住,轰然破碎,慕千昙被胃痛扰醒,昏昏沉沉醒来,却见身前蹲着一人。
    差点抬脚将她踹飞,看见那张熟悉面容,才好歹忍住了。
    裳熵道:你醒了?我刚想叫你。
    她手中捧着一块光滑的大贝壳,里面盛满水,还在冒热气。慕千昙道:干什么?
    她嗓音微哑,攒不起力气般冷虚。
    裳熵动动耳尖,仿佛还生气般,故意不看她,口中嘟囔着:你不是胃痛吗?我请青蛙帮忙找来的大贝壳,给你烧了点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