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34节

    血泼上她裙角,吓得她惊声叫着后退,却踩了尾摆而狼狈倒摔进满地血污里。
    戚白商恍回神,忙松开了抱谢清晏的手。
    “婉儿…”
    她扭头看向被两人拦在里侧的地上——戚婉儿被吓得哆嗦不已的云雀死死抱护着头,主仆两人就蜷缩在供奉的香案下。
    “……还好没事。”
    见婉儿身上除了落点灰尘外,一丝血都没沾上,戚白商差点跳出胸膛的心总算落下。
    她刚撑起的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却是正对上了刚被护卫搀扶起身,谢清晏低睨下的那双黑漆漆的眸。
    还有他雪白广袖间,正顺着修长指骨汇下,成串滴落的血珠。
    戚白商僵了下。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刀锋落下那一瞬,她在他眼底望见的神色。
    那是一种不要命的疯戾,和传闻中温文儒雅的定北侯谢清晏天差地别。
    而如今惊魂甫定,见那人神色温润如常,戚白商一时都恍惚了——
    兴许无论是那句话还是眼神,都是她惊吓过度的错觉?
    “下次救旁人前……”
    谢清晏垂下长睫,遮住了眼底在听见那句“婉儿”时一瞬涌起的沉翳。他声线温润,在满屋惊惧与哀嚎里,尤显得波澜不惊:
    “还请戚姑娘先顾惜自身性命。量力而行,莫误他人。”
    “?”
    ……他人?
    顺着谢清晏意有所指的目光,戚白商望回了香案下。
    戚婉儿与云雀仓皇起身,不知所以地煞白着脸儿环顾堂内。
    戚白商微微一顿。
    她又朝自己的另一侧扭头,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那支断臂。
    杀手在前,婉儿在后。
    而她居中……
    所以,谢清晏方才是为了救婉儿,只是没想到她飞身相拦,这才被她挡住了?
    …难怪。
    她就说他明明要杀她,又怎么会舍命相救。
    戚白商心底冷哂,她凉垂了睫羽,起身:“谢过侯爷相救。”
    不等她再续言问及他伤势,便被旁边快步过来的宋氏猛地搡到了身后。
    “竟是谢侯爷亲自救了婉儿?”宋氏又心喜又焦急,连忙朝香案前示意,“婉儿,婉儿,来!侯爷为救你受了如此重的伤,你还不快来谢过侯爷!”
    “是阿姐先救……”
    戚婉儿来不及解释,便被母亲拖到了谢清晏面前,面红耳赤地道谢。
    戚白商顿在原地,徐徐直了身。
    宋氏防贼似的将她拦在后,若还要往前凑,说不得回去又要被如何为难。
    左右成了此处的多余人,而谢清晏不知目的为何的“苦肉计”里,这场顺手搭救她也谢过了,戚白商索性垂眼,不再掺和,退到一旁去。
    “紫苏,连翘,你们没事吧?”戚白商走去檐柱下。
    “姑娘呜呜呜吓死我了……我还在大殿那边,就听寺里僧人说这边歹人冲进来了——还好玄铠军今日护卫谢侯爷就在寺中!不然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和紫苏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连翘抱着面无表情的紫苏一阵鬼哭狼嚎,显然没事。
    戚白商又看向紫苏。
    紫苏也微微摇头,跟着道:“姑娘,山墙外有异动。”
    “嗯?”戚白商神经绷紧。
    “声音细微,不止一处。”紫苏神色难得凝重,甚至罕见地有些忌惮,她看向守在门内的那两名玄铠军。
    戚白商略作思索后,了然,心思稍安:“应是安家死士埋伏林中。”
    紫苏皱眉:“那杀入庐舍内的这些人是…?”
    “械备散乱、话多、无矩,大约是他们雇的杀手,探路石罢了。”戚白商和缓了语气,淡眸四扫,“兴许原本存的心思,是将杀手与我等一行人同埋葬此地。最好,一把火烧了,便说山匪劫掠,死无对证。”
    连翘吓得脸色煞白,张大了嘴巴,连哭嚎都忘了:“那、那我们怎么办?外面岂不是还有…有歹人啊?”
    “你傻了吗?”紫苏没好气地瞪她,“方才山墙外既有异动,到现在却连一声示警都没听到,便说明他们已被料理了。”
    连翘茫然:“这么快?被谁?”
    “……”
    紫苏翻了个白眼,扭过头懒得理她了。
    被两人逗笑,戚白商绷紧的思绪也松了些,她淡然轻哂:“小鬼作恶,自有阎王收。”
    “阎王…!”
    连翘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更白,不敢再看门外,“要命的杀手后面还有更要命的死士,结果死士都没能蹦出一点动静就全被收拾了……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回吧,这地方跟阎罗殿似的,不宜久留啊。”
    正打量庐舍内情况的戚白商收回目光,眉心微蹙。
    那名少年,又不知所踪了。
    不等她再想起什么,忽听连翘惊声:“姑娘你脸上的血——”
    戚白商抬起的指尖一顿,又停在半空。
    “这血,不是我的。”
    想起了某人,她下意识回过头,望向香案前,跟着便是猝不及防的一怔。
    谢清晏……
    他在看她。
    那人就坐在庐舍内仅剩的完好长凳上,似是玄铠军的甲士皱眉低着头,为他包扎身后长贯的伤口。
    宋氏拉着戚婉儿站在另一旁,惴惴不安却又抑不住眼底欣喜过望,不知对他说着什么。
    而谢清晏单手垂搭在香案旁,眉眼疏慵,即便受了伤,定北侯也是一派端方峻雅的渊懿气度,容色不失清和地与宋氏交谈。只是他散淡撩着眼,像是无意一般,隔空拿漆眸凝眄着她。
    那眼神,不知为何,叫戚白商心里一颤。
    她刚要避开。
    “…侯爷!”
    为谢清晏包扎伤口的甲士惊抖了手,“这伤里好像有、有毒!”
    话声一落,四周皆惊。
    角落里戚白商脸色微变,悄然回头,去看地上杀手留下那柄还未被收走的刀刃。
    ——戚家家丁的刀。
    刀刃上,确实好像有她涂的……
    原本抱臂护卫在侧的董其伤眼皮一跳,上前一把推开了甲士,掀起被刀锋撕裂的衣帛,他定睛看去。
    血色淋漓的长伤惨烈,而翻出的伤口下,确是透着几分青乌。
    董其伤登时变了脸色,低头拿起地上的刀,在烛火下一照。
    他声音一沉:“公子,刀上涂了毒。”
    戚婉儿神色惊变:“谢侯?”
    而宋氏方才还形于色的喜悦顿时吓成了铁青:“怎、怎么会有毒?!快来人啊!来人——”
    “无妨。”
    谢清晏不着痕迹地侧身,拂开了戚婉儿下意识要来掀看的手。
    他瞥过那刀刃,薄唇竟似掀起笑。
    长眸撩起,谢清晏眺过满屋慌乱失措的女眷,望向了最角落里的那个。
    和谢清晏的视线对上,戚白商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了。
    她硬着头皮,快步上前。
    “谢侯爷,大夫人,这毒是我下的……还是我来吧。”
    宋氏脸色扭曲了下:“你竟敢毒害谢侯?!”
    “夫人言重了。”
    谢清晏淡声打断,声色温润地望向戚白商,“想来戚姑娘是为了拖延外敌,这才在家丁们的刀上涂了毒。”
    “那也是她害得谢侯中毒!”宋氏怒声,瞪向戚白商,“快说,要如何解毒!”
    戚白商迟疑了下,并手行礼:“须清创解毒,另上解药。还请谢侯允准。”
    她示意自己放在香案旁的药箱。
    宋氏顿时变了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为外男治伤?!不行!何况谢侯爷亲卫众多,哪里轮得到你——”
    “有劳戚姑娘了。”谢清晏温声和缓,神容含笑,如沐春风。
    宋氏急转过脸道:“可毕竟是毒,谢侯贵体,若出了岔子!她如何担待得起?”
    “那便不必担待,”谢清晏似玩笑抬眸,“戚姑娘若要治死我,在那之前,还请留我一口气。我好约束属下,在我死后不许为难于你。”
    戚白商:“……?”
    又威胁她是吧?
    宋氏还想再拦,可惜谢清晏侧眸一瞥,董其伤就会意传令,两名提长柄陌刀着玄明薄铠的甲士森然上前,将无关人等尽数“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