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63节

    戚白商想着,专心脉诊。
    数十息后,戚白商示意谢清晏换了另一只手。
    直至她吁气,收手。
    这般收拾着脉枕与药箱,过了数息,女子忽抬眸:“谢侯心中究竟有何郁结之事,竟能致梦魇缠身?”
    “——”
    房中兀地一静。
    亦是一惊。
    自觉留在南北两侧窗牖旁的云侵月与董其伤,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来正中,或惊异或锐利地压在了戚白商身上。
    唯独当事人神容疏慵,闻言眼睫都不曾一动:“谢某高堂俱在,亲族无忧,自幼便享尽世间荣华富贵,有何郁结?”
    戚白商:“…………”
    她当日说的话,这是听第二遍了。
    没完了是吧。
    默念了三遍“不与病人论短长”,戚白商耷眼下医嘱:“寒邪入体,尚未尽除,今夜或再起余热,不必忧心。”
    她起身走到一旁,弯腰写了两张方子,交给董其伤。
    “每一方都按我说的时日,不可推延。”
    “多谢戚姑娘。”
    “哦,还有。”
    戚白商拦住了就要拿着药方出去的董其伤,“病危二字,不宜乱用。”
    董其伤顿了下,诚实道:“云三教我如此说的,还说若不这样,戚姑娘未必肯来。”
    “……?”
    戚白商转向了另一侧。
    正蹑手蹑脚准备开溜的云侵月蓦地一停,潇洒转扇:“权宜之计,姑娘医者仁心,定然能体谅的,对吧?”
    跟着他咬牙切齿地瞪向董其伤,大步过去:“下回不教你,让你家公子病着吧!还有,凭什么他是公子,我就是云三?”
    话间,云侵月已经将面无表情的董其伤拉向了外面。
    临出阁门前,他回过头,朝床榻上斜倚着的谢清晏飞快地眨了下眼。
    谢清晏懒跌回眼,落到收拾药箱的女子身上。
    直至理过一切,戚白商拎起药箱准备离开时,这才发现,阁中竟然没人了。
    她呆了呆,回头看榻上:“照顾你的人呢?”
    谢清晏温和抬眼,端是一副苍白孱弱的病美人之态:“无碍,不敢耽搁戚姑娘,请便。”
    戚白商:“……”
    她本来是这个意思,但他这副模样,这么一说,她岂不是要踩着她的“医者仁心”才能走出去?
    已经提上肩的药箱慢吞吞放下去。
    戚白商轻叹:“我等到你的护卫回来,再回去亦不迟。”
    “……”
    谢清晏眸光微暗,跟着展颜,“好。”
    戚白商听着这温文儒雅的语气,想着两日前冒雨出现的恶鬼面,几乎有些想给自己搭搭脉——
    谢清晏分明无离魂之症,那恶鬼面,与他,当真是同一人?
    愈想愈是混淆,戚白商干脆轻甩额头。
    “既不急走,我再为你针灸片刻,稍纾气郁,”她一边取出金针囊,问,“方才脉诊时,你要说什么?”
    谢清晏眼神暗动:“我梦中琴声,是你所弹奏?”
    “嗯。”戚白商瞥向珠帘后的影壁,“借了你的焦尾琴一用。”
    谢清晏有些自嘲垂眸:“果然。”
    时至今日,能将他拉出那梦魇的,只可能是她一人。
    他竟未能认出来。
    “果然什么?”
    戚白商转回,望见谢清晏浅勾那抹笑,她微微蹙眉,“嫌我的琴声,辱没了你的焦尾?”
    “如闻仙乐,方得暂脱梦魇。这琴声,天底下唯你一人。”谢清晏道。
    戚白商一顿。
    不愧是定北侯,以这等浮夸辞藻夸人,却能说得如此信雅,淡然从容,好似真这么以为一般。
    她却当真没这么厚的脸皮应承。
    “你大约还未听过婉儿抚琴,那才当真是如闻仙乐。”戚白商道,“婉儿琴棋书画名满京华,你梦魇缠身多年,肝气郁滞,可时常辅行角音琴曲调理,正宜她这般琴道大家。”
    拿着金针囊,戚白商停在床榻前。
    却正对上半垂的帘内,长发病弱美人徐缓撩起的漆眸。
    “她不会行医,不该你来?”
    “论琴道,我自不如婉儿。”
    戚白商坐在榻旁,一展针囊,她指尖一一点过,后拈起其中一根,以旁边燃着的炙火轻灼。
    “解衣。”
    在谢清晏蓦地抬眸望来的刹那,戚白商才想起解释:“隔衣虽可,但我要下膻中大穴,万一偏了……谢侯的命,我可赔不起。”
    谢清晏清声似笑,却又不明显,只眼尾垂低了些。
    他抬起手,凌长指骨将里衣半解。
    “坐定,别动了。”
    戚白商拈针落向膻中穴,同时也似随口道:“婉儿琴道造诣深厚,角音掌控于她易如反掌。日后待你与她成婚,自是琴瑟和鸣,她来为你奏琴,调气养神,再适宜不过。”
    “……是么。”
    谢清晏低垂着眸,似哂却无声。
    他亲眼见她将金针送入他身前膻中要穴。
    她落针比声音更温柔,不痛,又剧痛,针入肌理,锥心刺骨。
    下稳了针,戚白商心神稍松,刚要松手。
    谢清晏忽然抬腕,握住了她的手,将金针向更深处送——
    “你不如再刺深些。”
    “……!!”
    戚白商确定那一刻定然惊出了她的最骇然的脉搏。
    以至于连声音都未能出口。
    她只来得及猛然将人按向后,同时拔针避开。
    “砰。”
    两人前后跌入柔软又昏昧的床榻内。
    金针险险悬停在外,缀着一丝极细的血珠。
    “谢、清、晏!!”
    这大约是戚白商入京以来最大的一次动怒:“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这是膻中大穴,你要命不要?!”
    “……”
    谢清晏被她扣着肩压在榻上,却寂了声。
    若非他眼眸沉熠地凝眄着她,戚白商定要吓得去试他的鼻息脉搏了。
    她深吸气,不准备与这个高热三日极有可能烧坏了脑子的定北侯计较。
    只是不待起身。
    门外忽然有脚步杂音传来。
    “殿下,征阳殿下——我们侯爷正在养病,您不能进啊!”
    “滚开啊刁奴!别拦我!…清宴哥哥!”
    “——”
    戚白商一僵。
    征阳公主?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她正慌忙要从谢清晏的榻上起身,却还未退开寸余,就被身下那人攥住手腕,扣了回去。
    “我若不要命了,”
    谢清晏的声音低得似入尘埃里。
    “你会救我么。”
    第33章 失陷 你要为她抗旨?
    琅园里一个小小仆从,自然是拦不住自小娇惯、在皇宫中都畅通无阻的征阳公主。
    原本隔着房门的骄扈声音,很快就随着砰然的推门声破入。
    自楼阁外门,再过一道影壁与珠帘,便是落着床榻的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