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79节

    “我告诉你!小贼!你找死!劫掠了我节度使府,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全家!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
    连串的粗鄙咒骂喷出,不绝于耳。
    着婚服的青年却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只是等得倦了,才挥了挥手。
    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从不知何处掠出:“公子。”
    “太吵了。”
    谢清晏眉眼懒怠,道:“绞了他舌头。”
    “——”陈恒的嘶哑咒骂声戛然而止。
    董其伤毫不犹豫,左手一垂,匕首落入掌心,便迈步朝吓得目眦欲裂的陈恒走去。
    “不可!”
    通往后院的游廊下,一道焦急声音传来。
    几息后。
    坐在木质素舆上,戚世隐被云侵月推了出来。
    董其伤却像是不曾听到,已然停在树下,他一手抓住了死死挣扎的陈恒,强行捏开了陈恒的下颌,另一手拔刀,抬起。
    刀尖叫廊下灯笼映得泛红,如血色流淌。
    “唔唔唔——!!”
    吓得惊魂欲裂的陈恒拼死挣扎起来,扣掐在他脸上的手却如铁箍,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刀尖就要落下。
    云侵月也急了:“木头!你割了他舌头他还怎么交待?”
    董其伤难得停了手,回头看向谢清晏。
    一身婚服的公子眉眼叫红笼烛火低曳出几分温柔:“签字画押,也是一样。”
    董其伤点头,就要继续。
    云侵月咬牙切齿:“戚姑娘可还在府中!”
    “……”
    谢清晏眉眼间那点薄凉微霁。
    “罢了。”
    “——”
    匕首刀尖已然探入目眦欲裂的陈恒口中。
    沾着一点血珠,刀尖在最后刹那收了回去。董其伤随手一撇一捺,将刀身在陈恒衣服上擦净,便面无表情地松开他,退到了一旁。
    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陈恒是一点脾气都没了,口中呜噜着什么,挣扎地在半空转向,朝廊下方才出声救了他的人那儿看去。
    戚世隐额头见汗,正松下一口气,徐徐靠回素舆里。
    似乎察觉了陈恒眼神,他冷冷问:“陈大人,可还记得我吗?”
    陈恒从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素舆上的人,不由地颤栗起来。
    “戚…戚世隐……你果然没死。”
    “许老县令的冤情还未得见天日,安萱与安仲德残害忠良、卖官鬻爵之案还未禀明圣上与天下百姓——我怎会轻易死?”
    “你,你大胆,敢直呼贵妃名号……”
    陈恒方才吓得脱力,此刻说话也嘶哑着声,有气无力的。
    “安家之罪,桩桩件件,翻出来怕是够他满门下狱的!我戚世隐食百姓之禄,忠天子之事,责问罪臣罪妃,又有何不敢?!”
    陈恒咬死了牙,半晌挤出声冷笑:“你想屈打成招,利用我来拉老师下马?不可能!陪那个冥顽不灵的许志平,做你的鬼梦去吧!”
    “……”
    戚世隐气得额头青筋微绽,双手死死攥着素舆扶手,几欲捏断似的。
    陈恒见状,反而嘶声笑起来:“我还当你们是什么山匪暴民,要是叫你们枉杀了,未免冤死——没想到啊,竟是你这个狗屁巡察使的手段!如此说来,绕西而行北是假,你竟趁我不备,暗自又潜回来了?”
    “…噗嗤。”
    一声煞风景的笑过后。
    素舆后的云侵月捂着嘴,对上众人目光,忙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没忍住。”
    他又瞥向陈恒,由衷道:“就你这脑子,别盘算了,越盘越歪。还想诓你这位贤弟给你当军师,征战北境,马上封侯?哈哈哈哈……”
    那嘲笑里,陈恒受了莫大的屈辱,愈发恨声:“我绝不会出卖老师,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否则今日之事,我定要一状告到圣上那儿去!”
    “你抢走的罪证,如今已在我手中。”戚世隐攥起膝上的册本与自白血书,咬牙道,“即便去到圣上面前,律法公理,天下民心,也容不下你和安家作祟!”
    “律法?民心?可笑至极。”
    陈恒冷声,刚要再开口。
    “取我弓箭来。”
    又是那道散澹疏慵的声线。
    陈恒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颤了下,余光扫向一旁。
    只见那着婚服的年轻公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十丈开外,停住,侧过身来。
    颀长袍尾从他玉带束紧的腰下垂坠,鎏金描红,勾得一把弯腰如刃。
    那人随手握住廊下一截红缎,抽了出来。婚服的广袖掀起,他将红缎在眼前绕额,掠后,跟着信手一系——
    那张清隽容颜上,眉眼便叫一道红缎覆了过去。
    陈恒心里猛地一颤:“你……你要干什么……”
    “陈兄求死,贤弟自然成全。”
    谢清晏朝一侧平抬手臂,候立在旁的亲卫立刻将一张拓木弓递上。
    他取了箭,搭弓,拉开。
    森冷箭尖直指树下挂着的陈恒。
    陈恒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嘶哑战栗:“你敢!我乃朝廷命官——我、我……”
    他扭头看向戚世隐:“大理寺的!你管不管!?”
    戚世隐刚想阻拦。
    “他管不了。”
    红缎长垂,被风拂起,勾过那人冷白侧脸,谢清晏偏了偏首。
    他声线微扬,“其伤。”
    “是,公子。”
    鬼魅般的身影在树下应声,跟着抬手一拽。
    倒吊着的陈恒顿时犹如系着的秤砣,在树下左右摇晃起来。
    谢清晏左耳微动,一面听辨风声,一面以修长指骨抵箭,张弓,阖着眼淡声道:“他要公道律法,我不在意。安家之罪累累,去日犹多,总查得到,可惜你这条忠狗看不到那一日了。”
    话音落下。
    “咻——!”
    一箭破风。
    箭尖直飞而来,刹那间,它擦着刚晃过去的陈恒的脖颈,没入后墙石棱中。
    “——!!!”
    整个院落内,仿佛连鼎沸的歌舞声都死寂了几息。
    戚世隐惊声,差点从素舆上爬起来:“你疯了!?”
    云侵月咬着牙将人按回去,对着戚世隐惊怒的眼神,他摇了摇头。
    “许久不玩,生疏了。”
    谢清晏似是遗憾,阖着眼侧身,“再来。”
    “啊啊啊啊——!”
    感受到滚烫的血从脖颈淌下,辛辣入眼,陈恒终于从濒死的窒息里回过神,他惊声叫起来,两股栗栗:“若我死了——老师不会放过你!你等着抄家灭族——你,你……”
    还未说完,便见长廊下,红缎覆眼的青年公子同时搭上了三支箭羽。
    陈恒一僵,跟着发了疯一样地挣扎起来:“你们想知道什么,你们先放我下——”
    “想说了?”
    青年公子温柔一笑,“可惜,我不想听。”
    话声罢,他指骨一松。
    “咻!!”
    三箭离弓,声势竟如万箭齐发。
    杀意成天罗地网迎面而来。
    在陈恒再次荡向最低点、也荡向箭尖所指,在他那从嘶哑至失了声的惊叫里,两支要命的箭挟过他脖颈两侧,刮着皮肉,飞入石墙内。
    最后一支,狠狠钉在了他的发冠上。
    “咔嚓。”
    冠玉碎裂。
    满头华发和鼻涕眼泪一起落了下来。
    窒息般的死寂过后,陈恒猛地深吸了口气,顾不得呛咳,他死死闭着眼,沙哑至极的尖叫如临死求生的猪嚎:“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别杀我——我说我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