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70节

    “我也不知,”戚白商轻声,“不过御驾归京便在明日,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或许,是为了玄铠军入京,怕触怒陛下,要提前交代些什么吧。”
    “但愿吧。”戚婉儿愁眉未解。
    两人刚说完不久。
    就听殿外内侍唱声:“二皇子到——”
    “……”
    戚白商与戚婉儿对视了眼,自觉就着跪坐姿势伏身,作礼。
    “琰之兄长,来,快看我把谁也请来了?”
    二皇子谢聪执着谢清晏的袍袖,一副兄弟无间的模样,将人带入殿中。
    戚白商刚作罢礼,直起腰身,便对上了谢清晏漆黑如墨的眼眸。
    两人目光触在一处。
    戚白商只觉着那人眼底如吞人的渊海,汹涌的情绪转瞬便将她淹没,而她的视线也仿佛被那人寸寸胶着,明知不该却难离分毫。
    “……”
    忽然诡妙的几息间,二皇子的笑容慢慢淡了,眼神阴晦下来。
    他松开了谢清晏的袍:“近日,我听朝野传闻,琰之兄长心仪之人并非婉儿表妹,而是广安郡主,不知可是真的?”
    戚白商眸光一颤,醒神垂眼。
    然后她便觉察罩于身周的眼神如潮水褪去,呼吸重回,而头顶那道声音低沉温和:“市井传闻,无稽之谈罢了。”
    “……”
    戚白商垂着眼,睫毛轻闪了下。
    “当真?兄长可不能欺瞒我。”
    谢聪重新展笑:“姨母家中唯有婉儿表妹与广安郡主,皆是女子之中贤良淑德的典范。自父皇离京后,我忙于政务,后院之事都无人打理,正想选一位侧妃入宫,替我料理一二呢。”
    谢聪说着,像是全然未见戚白商与戚婉儿同时微变的神色。
    他将上身倾向谢清晏:“我绝不夺兄长所爱——只是婉儿表妹与广安郡主,兄长总要为我的后宫留下一位。”
    “……殿下。”
    谢清晏清沉掀起眼帘,漆眸如晦:“这玩笑并不好笑。”
    “琰之兄长这便是冤枉我了,我何时玩笑了?”
    谢聪作无辜态,他扫向座中那个妍容绝艳的女子,目光里藏着阴鹜隐晦的杀意,
    “——孤的表妹与广安郡主,今日,琰之兄长必须留下一个。”
    “……”
    那个刺耳的僭越自称,让谢清晏垂低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下。
    几息后,玄袍如墨云拂动。
    谢清晏像是没有分毫迟疑,便近前,俯身攥起了戚婉儿的手,将人拉起。
    他没有再望戚白商一眼。
    宽大玄黑的广袖垂遮下来,将戚婉儿的手完全藏入他袖中。
    那袍袖之下,也会是十指相扣么。
    戚白商望着两人在袖下紧握的手,心口像是缓而慢地,沉沉浸入一片死寂的冰水中。
    他终究做出了他的选择。
    “……”
    谢清晏拉着戚婉儿离席,停身:“初九太久,臣不愿再等。为免婉儿再受市井流言之扰,请殿下允——三日后,二月初二,我与婉儿皇城大婚,邀全城百姓观礼。”
    谢聪一愣,跟着大喜过望:“好啊!”
    他转身一指宫门方向:“不如就在宫城南门那座最巍峨的城墙之上,孤要代天下人,证你二人大婚之喜啊!”
    谢清晏俯身作礼:“谢殿下。”
    “……”
    望着此时才松开的那两人的手,戚白商慢慢垂回了眼。
    而戚婉儿也像是在此刻骤然回神,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手心:“……殿下,阿姐还在帮我缝制我的嫁衣,能否容她先同我一起回府?”
    谢聪仿佛忘了自己方才的狠绝,此刻一副斯文懂礼的模样,唯有扫过戚白商的眼神难掩觊觎:“既是婉儿请求,那,表哥便允你一回吧。”
    “多谢殿下!”
    戚婉儿连忙跑到桌案后,将戚白商扶起身。
    戚白商倒是第一次知道婉儿还有这样的力气,几乎握得她手腕疼了。
    只是戚白商有些懒得挣扎,任婉儿告礼之后将她拉出偏殿。
    戚白商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重重宫闱的。
    等醒过神,她已经站在了宫门外。
    戚婉儿不知何时竟独自走了,抛下她一人在那驾王公典制的马车前。
    身后,谢清晏走近,墨袍被夜风拂得猎猎。
    “……”
    戚白商僵了许久,终于在那人近身两丈时,迫着自己慢慢屈膝,做了礼。
    “恭贺谢公,三日后大婚之喜——”
    “喜”字被骤起的风声绞碎。
    戚白商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出口,便被一步未停的谢清晏捂住唇口,他从后将她抵抱入怀,暴戾地塞进了马车中。
    第83章 春山 今生,我不想再见你了。
    “……你是该贺我。”
    马车驾动,车轮滚滚。
    谢清晏修长的指骨像是被冰水浸透过,捏住了戚白商挣扎的下颌,他指腹抵着她细腻的颈,近乎颤栗地体察那脉搏在掌心下的跳动。
    差一点、只差一点。
    谢清晏几乎嗅到死与她擦肩而过留下的冰冷气息。
    从谢清晏怀里挣脱开,戚白商气极扬手。谢清晏不退不避地望着她,她却又在落下的最后一刹那攥住。
    指甲陷入肉里,疼得人心口都发麻。
    她慢慢吸气,想缓和胸腔里那种紧迫得无处释放的窒息。
    “你要与婉儿成婚了,谢清晏。”
    戚白商阖了阖眼,听见自己吐息颤得厉害:“不论你是为了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这是你自己选的。”
    “……我选的。我会送你离开。”
    谢清晏克制着,一根根松开指骨,将眼神从她身上撕扯下来。
    “在那之前,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
    -
    是夜。
    上京城,郊外三十里,骊山内。
    马车一路未停,至此已行了两个时辰,天早已黑透了。
    车驾内。
    谢清晏朝戚白商伸出手,眉眼阒然:“下车吧,我带你见见我在世上最后一位至亲。”
    “……”戚白商微顿,蹙眉望向外面的漆黑山野:“他住在此地?”
    “不。”
    谢清晏垂眼,轻声像怕扰了山野夜风。
    “她葬在此地。”
    ——
    那是一座祠,建在山野间的无名祠。
    烛火烧破夜色,映照向巍巍殿上,古朴漆黑的木架凛列如兵阵,四百一十七座无名牌位,便贡于骊山深处——
    不见天日。
    戚白商僵然立在祠外石阶下,捏紧裙角,无声望着殿内的人。
    谢清晏今日着一身漆黑玄袍,革带束腰,尾摆如墨,从他跪地折腰的身后迤逦开,融入夜色里无尽蔓延。
    他向着那些无名牌位叩首,上香,再叩首。
    四野风声萧然,席卷山间,拂过古木的枝梢,在这座无名之祠内盘旋,像是一曲不知回响过多少载的悲切呜咽。
    戚白商望着巍巍祖祠内那道孑然孤绝的身影,心口迟缓地泛上涩痛。
    像绵密的针布滚过,层层叠叠扎上来,避无可避,也压不下忍不得。
    在琅园那日,她问董其伤谢清晏是否也姓董时,便有所猜测——
    在这世上若论最恨宋家与安家,最轻鄙那位九五之尊,除了满门忠烈一朝尽亡的裴氏之后,还会有谁呢?
    戚白商涩然地垂下眼。
    她想起了自己初来上京那段时日里,婉儿同她说起过的。
    [……裴氏全族获罪尽覆,连嫁出去的裴氏女都未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