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77节

    顺着喜帕下的缝隙,戚白商瞥见了一截婚服的尾摆。
    她心口的紧张一松:“忍冬?你进门怎么不说——”
    喜帕被挑下,飘然落地。
    戚白商眼前灯火骤明。
    她下意识仰起脸,跟着瞳孔蓦地一缩。
    面前那人穿着一身婚服,金玉绶带,垂挂腰间的剑柄上还滴着血,从他身后一路蔓延进屋内。
    浓重肃杀的血腥气扑身,将那张恶鬼面映衬得愈发戾然骇人。
    戚白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谢清…?”
    ——他怎么可能在这儿?!
    今日是他与婉儿大婚之日,他明明应当在上京,在正华门宇墙之上,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踏过他复仇的最后一步。
    他……
    沾着血的手抬起,剥去小臂上的护甲,任它砸落在地。
    谢清晏缓慢摘下了恶鬼面具。
    那张冷白凌冽的面庞,便在拿下的面具后,一点点显露出来。
    烛火映在他眸心至深处,如鬼魅,如疯魔。
    “夭夭,我说过。”
    “在我死之前,你嫁不得任何人……为何你不信呢。”
    “——!”
    戚白商下意识地起身。
    越过了谢清晏的身外,她望见他身后婚房门户大开,院里灯火通明,两列玄铠军寒衣凛冽,甲胄森然,刀锋如雪。
    而其中两人长刀下,许忍冬被扒去了一身婚服,口中塞着麻布,受缚在地,死死瞪着门内。
    戚白商脸色一白,看向身前:“谢清晏,我逃出绯衣楼中只是不想受你摆布,此事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我救他性命,教他谋生,驭他为部下,他却私自叛逃,还带走了我最至关重要的人——”
    谢清晏用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眼神,凶戾地一分一毫地扫过她。
    “他怎么敢的?”
    说着,谢清晏抬手,作势挥下。
    押着许忍冬的玄铠军甲士默然抬起长刀——
    “等等!”
    戚白商慌忙上前,右手攀起,扶住了谢清晏的手臂。
    她像瑟然低眸:“我听你的,只要你放了他。”
    “听我的?”谢清晏低低望住她,重复。
    “对。”
    “做什么都行?”
    “是。”
    更滔天的戾意埋藏在那人眼底,肆意如噬人的火舌,却又都压抑至极。
    谢清晏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继而却笑了。
    “好啊。”
    那人举起的手慢慢放下,他轻捏住了她婚服束裙的细带,勾在指骨间,慢慢扯开——
    “那不如,今夜就叫天下人看,我如何做你这一夜新郎?”
    “……!”
    戚白商像不察觉身前细带开解,她藏于身后的左手骤然抬出。
    冷冰冰的刻着“绯衣”二字的匕首,被她抵在了谢清晏的心口处。
    她仰脸,乌眸如洗:“放他走。”
    房外,玄铠军众人色变——
    “主上!”
    谢清晏却毫无意外之色,像是等了已久,他将她腰间束带缠过指骨、收束于掌心,攥得更紧,也将人拉得更近。
    在他面上,戚白商看到了不怒反笑的愉悦。
    “你明知道这样威胁不到我,”谢清晏低眸,睨过那柄匕首,在它的刻字上停了一停,“那这算什么,表白么。”
    戚白商心中恼得磨牙,面上却冷:“威胁不到你,却能威胁到他们。”
    说着,她推着谢清晏向后,侧身,睖向院内玄铠军:“我说最后一遍,把人放了!”
    “……”
    谢清晏低头笑了起来。
    戚白商几乎要被气极了,眼尾沁起嫣色,回眸睖他:“很好笑么?”
    “夭夭,”那两字被他唇齿间极尽厮磨,暧昧得叫戚白商不由色变,“你很聪明,可惜你不了解军中的我,也就不了解他们。”
    “……”
    匕首在戚白商手中攥得发颤。
    是,她察觉了。
    即便她要挟得如此分明,即便外面那些甲士一个个眼神冷厉、叫她丝毫不怀疑他们都愿以血肉身躯为谢清晏挡下这一刀。
    但,还是没有一人退让。
    玄铠军,阎王收。
    果真有取错的名字,没有传错的绰号。
    谢清晏终于还是不忍心,他散澹地递了声:“把人放了,都出去吧。”
    “……”
    戚白商的匕首压在谢清晏身前,亲眼见那些人鱼贯而出。
    许忍冬被释放之后立刻便要踏入门内:“戚姑娘!”
    “……”
    谢清晏眼角蓦地一挑,抑着杀意戾气横过去。
    停了两息,他侧眸,不顾匕首向前伏身,迫得戚白商后退抵在床前。
    那人哑声低语:“让他滚。今后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戚白商气得睖他:“今日违诺强闯之人明明是你——”
    “我素来残暴,不知礼义,你最清楚。”
    谢清晏低声:“我可以驱逐他,但我不会,因为我要你亲口断绝和他一切可能,让你这辈子见到他便负疚,让你与他再无可能——你若不肯,他再出现在你面前一次,我便亲手剁了他。”
    “…!”
    戚白商气极睖过他,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许忍冬身上。
    少年停在婚房外,攥紧了拳,踟蹰未入。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戚白商回头,对上谢清晏戾然之下显出愉悦的眼,她咬牙道:“我这辈子被一个疯狗纠缠定了,看来他便是到死都不会放过我——忍冬,你走吧。今后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你一言,凡力所能及,妙春堂在所不辞。”
    “……”
    许忍冬停在了门外,那一步终究没有踏入。
    他僵了半晌,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有缘再会,戚姑娘。”
    听得出少年尾音里的颤栗,戚白商有些不忍,刚要偏过脸去望。
    下一刻,就被身前那人钳住下颌,转正仰脸,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眸子。
    “可惜,你们注定无缘了。”
    “——!”
    没了外人在,戚白商最后一丝掩饰都撑不下去。
    她气极败坏地抵着匕首,几乎戳破他婚服。
    女子眼睑红透,泪意潸然。
    “谢清晏!你说好放我自由,却食言而肥!你当我是什么,可以由你隐瞒一切、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么?!”
    “不错……是我食言。”
    谢清晏垂眸,低声笑了。
    “食言之人当受白刃。”
    “?”
    戚白商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也根本无法反应,谢清晏兀地抬手,借她所握他赠予她防身的那把匕首,直刺入胸腹。
    “…………谢琅!”
    戚白商陡然醒神,震颤失声。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捂住了他的伤,瞳孔放大的眼底像被血色浸满。
    戚白商拽起喜帕,压在匕首刺入的伤处,侧身喑哑了声向外唤:“来人!!”
    只是一声刚出,戚白商却被谢清晏拉回血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