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季无虞皱了皱眉。
    怎么总觉着这话……郅都的某个谁似乎也和她说过。
    “大人年轻,想做清官可不是那般简单的。”
    明明是与自己同一年及第,却一副老成的模样,她望着宋岁桉,也没反驳他后半句,只道:“你也没比我长几岁。”
    不过眼前这人,宦海浮沉近十年,她可不敢还这般回答。
    “可我怎么觉着,我十年后也不会改。”
    苏昧远一怔,又拱手躬身道:
    “大人大义。”
    季无虞思量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说自己执拗。
    “苏大人不必奉承本官,比起漂亮话,倒是更想听到‘夫躬身苍穹,不吝微芒’这般的话呢。”
    此言一出,苏昧远显然也愣了片刻。
    季无虞一笑,明知故问道:“这不是苏大人《昭言陈事书》里头的吗?”
    “是。”苏昧远仓皇一笑,“可惜乡野之上,无诗书。”
    “原来苏大人的文字,竟只配放在翰林院里啊。”季无虞这话勾了一抹讽意,“不过那些粥棚里的人,今日敢为了一件外袄便哄抢争夺,明日便敢为扬州府的贪官蠹役而揭竿起义了,而到后日,说不定便有权将苏大人在翰林院的匾头给撤下来了。”
    有权扯下翰林院的牌匾之人……
    苏昧远实在不敢多语。
    “本官今日为何阻拦苏大人?是因为能救他们的不是那一件外袄,而是站出来的您,是苏昧远。”
    话已说得如此坦白,季无虞便决意索性说个酣畅淋漓,她深吸一口气不等苏昧远回答便接着说道:
    “既然苏大人在少年时便有这般凌云之志,那苏大人如今这双脚便也该踩在黄土里。若眼前只看着去郅都这一条道,那本官便不免猜想那《昭言陈事书》是否请了捉刀来代笔了。”
    夫躬身苍穹,不吝微芒。
    季无虞的这一番话,使得苏昧远忆起了自己年轻气盛所写的东西。
    若是此前回首,或还觉着痴傻,可如今站立于此刻,耳边是终日不绝之骤雨,心中是霭霭不散之愁云。
    苏昧远终究叹了口气,他问季无虞,“大人想让下官做什么?”
    达到了心中目的,季无虞便勾唇一笑,道:
    “过几日我便会启程回邗城,济民堤连着扬州这几十年的账,本官要一并清算。”
    “所以,想寻苏大人相助。”
    苏昧远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拱了拱手,说道:“下官,万死不辞。”
    “没那般严重,”季无虞轻笑,“晚上,记得把天窗开着便是。”
    虽然不懂季无虞是什么意思,苏昧远还是躬身道了句,“是。”
    此时有小吏朝他们走来,苏昧远见他神情慌张,皱了皱眉,说道:“何事这般慌张?本官还在与宣抚大人议事。”
    “呃……这,”小吏似乎有些尴尬。
    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季无虞便摆了摆手,小吏这才说道:“夫人来了。”
    “她不是在……”苏昧远错愕了片刻。
    季无虞了然一笑,正要让他去时,一女子却直接小步跑来。
    这不会便是苏夫人吧?
    苏昧远先一步上前拉过她,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大人今日被抓到难民堆里了,可还安好?”
    许嫣瞧着紧张急了,拉着苏昧远的衣服东看看,西摸摸,确认没有伤着才松了口气。
    苏昧远瞧季无虞看了一眼,见她似乎是在憋笑,连忙拉过自家夫人的手,低声道:“嫣儿,季大人还在这呢。”
    “大,大人?”
    许嫣似乎才注意到季无虞,连忙行礼道:“是妾身疏忽了,妾身见过大人。”
    “没事。”季无虞点了点头,又敏锐地注意到了许嫣的袖口,黏黏糊糊的。
    季无虞微蹙眉,伸手拿过许嫣的衣袖,问道:“夫人方才是在……厨房?”
    “不是,是……”
    “嫣儿是去施粥了。”
    季无虞微愣,又一笑,说道:“旁的大人都不喜欢自家夫人抛头露面,苏大人还真是体恤民情。”
    “是嫣儿心善。”
    许嫣闻言羞赧一笑,季无虞见这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忽然理解为何苏昧远当年会拒绝做储家的女婿了。
    不由得轻笑一声。
    许嫣注意到了偏头问季无虞,“季大人笑什么?”
    季无虞微愣,转而又笑道:“不过是看你二人鹣鲽情深,有些感慨罢了。”
    “那大人可有心宜的男子?”许嫣以为季无虞是羡慕,大有要做媒的意思,“江南啊,好男人多的是,大人若是没有,妾身倒是可以帮大人物色物色。”
    季无虞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苏昧远轻咳了两声,说道:“嫣儿,不得对大人无礼。”
    季无虞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郑重其事地对许嫣说道:
    “有的。”
    第99章
    | 099
    都督府。
    唐遥旭随手取过一颗匣子盛着的珍珠,对光观察了一番,又丢了回去,朝面前躬着身子的马邳憬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成色不错,改日送去郅都吧。”
    “是送到寇大人那,还是……”
    “废话,当然是我妹妹那。”唐遥旭冷笑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越窑的青瓷,你那还能弄来吗?”
    “啊……啊?”马邳憬似乎不理解唐遥旭怎么忽然这般问道。
    “她昨个给我写信说要。”
    珍珠在唐遥旭的手中一下一下弹得响。
    这位“她”,自然也是都督大人远在皇城的妹妹,唐遥妄。
    “越窑今年本就产的少,咱们这一带又遭了灾……”
    “废物东西!”唐遥旭气极了想将装满珍珠的匣子扔出去,却又想起自己方才说要留给自家妹妹,便只是哼了一声,说道,“那就去给我想办法!”
    “是是是!”
    马邳憬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唐遥旭这才满意地将匣子关上,微仰着头,又见着马邳憬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还有何事?”
    “是关于那位宣抚使……”
    “嗯?”唐遥旭挑了挑眉,轻蔑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照往常一样打发了就是。”
    “可下官瞧着,她不像是好打发的人。”
    “怎么?比储佑嵩的人还难得处理?”
    “她是摄政王的人。”
    匣子的锁扣在这一句话后被扣紧,“摄政王”这三个字对于唐遥旭的震慑力无疑是极大的。
    “她都做了什么?”
    马邳憬老实将季无虞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个遍。
    在说到季无虞搬把小凳坐在邗城县门口的时候,唐遥旭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问道:
    “你还会被一个娘们威胁到?”
    “诶哟!大都督啊,她那可是拿陛下和摄政王来压人啊!那刘义瑞纵然有天大的胆子,那也不敢让整个扬州府背上’藐视朝廷‘的罪名啊。”
    马邳憬这话说的有意思极了,明明季无虞当时威胁的不过只是他一人,却上升到整个扬州。
    只可惜唐遥旭是个粗人,听了只觉得气愤,冷哼一声,道:“祁临弈的人又如何,到了本督的地界,还怕了她不成。”
    听着唐遥旭直呼祁言的名讳,马邳憬都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下。
    还未定下心神,唐遥旭又问道:“她如今,在做什么?”
    “在……呃,”
    马邳憬有些不敢说。
    季无虞今早上连马车都没坐,和留葵一人骑一匹马便赶了回来,下脚第一件事便是唤了马邳憬来把州衙的帐房打开,一个人窝在里面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他胆战心惊地敲门询问,却被季无虞直接轰了出去,只得是派了两个小吏守在门口随时注意着。
    “查帐?”
    唐遥旭表情一僵,问道:
    “查的什么账?”
    “自然是府衙里头的。”
    唐遥妄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道:“不都是走这趟流程,看不出来什么的。”
    “她本还说要去常平仓和义仓看看。”马邳憬这话使得唐遥旭的神经再一次紧绷了下来,
    “她亲自去?”
    马邳憬点了点头。
    “已经去了?”
    “拦下来了。”
    “这个女人,倒是比本督想的难缠得多。”唐遥旭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在扬州府,有什么动静都来报给本督。”
    “是。”
    唐遥旭又打量起桌案上那个装着珍珠的匣子,想到了什么,说道,“这东西,给宣抚大人送去吧。”
    “不是要送去煦妃娘娘那……”
    唐遥旭眼刀一扫,马邳憬心领神会,上前拿下了盒子,又问道:“那若是,她不收呢?”
    “不收?”唐遥旭的眼里暗潮汹涌,酝酿着一场带着阴谋的风暴,说道,“那本督倒要看看,她想掀起什么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