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医生、警察——如果要以“我的父母”为题写一篇命题作文, 我有自信能拿到高分, 可我对他们的了解其实很少。
    就职单位、具体职务、工作内容。他们从不会主动提起,而我也没有问过。
    在有限的记忆里, 家人陪伴的缺失好像是一种理所当然, 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歉疚而泛滥的爱意,以及物质上的包容。
    “感觉好像留守儿童。”由香里吐槽。
    我思考着说:“也没有那么严重。一个人在家的话可以尽情熬夜, 还能点又贵又不健康的外卖。”
    “好像也是。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拉上朋友来家里开派对。”
    “没有那种朋友, 也不会开派对。”
    “也可以带男朋友回家。”
    “哦。”
    “诶?这次居然没有否定?真有?”
    “啊……”
    不仅有,还已经带回家了。
    我陷入沉默。
    手机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几度。一阵混乱的哗啦声响之后, 那本足够厚的书似乎被重重合上。
    由香里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骗人的吧?是什么样的人?有被胁迫吗?需要我去学校替你撑腰吗?”
    “没有被胁迫, 是自愿的。”我突然意识到这种说法有些奇怪, 又立刻补充,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普通的交往!”
    国中时期,所有真实经历的痛苦都因为“大人的原因”不了了之, 最终变成轻描淡写的回忆。
    而那段记忆的最后,是我眼中那位一直恪守正义、努力维护着规则与律法的女性疲惫地弯下腰, 将我揽进怀里的画面。
    她轻声对我道歉:“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并非所有事情都存在正确性。
    自那以后,家人开始对我抱有过度保护的趋势。就比如现在——
    “有照片吗?让我来鉴定一下对方是不是正常人。”由香里说,“男人这种生物就像变色龙一样擅于伪装,特别是在女性面前。就算表面看起来正经纯情,他背地里说不定就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渣。”
    “我觉得应该不是……”
    由香里:“你也说了是‘应该’。毕竟伊织你看上去就像那种没办法拒绝上门推销、长大之后绝对会被电话诈骗的人。”
    我:“……”
    虽然没办法反驳,但一般来说会有这样评价妹妹的姐姐吗!
    为了让由香里安心,我最终还是给她看了照片。不是合照,而是更早之前黄濑凉太发给我的自拍。
    “我天,你谈了个偶像?”
    “不是,但有在做平面模特的兼职。”
    “看起来好轻浮,扣分。”
    她毫不客气地给出评价,又问。
    “是谁先告的白?”
    “……他。”
    “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扣分。”
    感觉无论回答是什么都会被扣分啊!
    我无奈地拉长声音:“姐姐——”在念出口的瞬间,又陡然意识到这个语气好像和谁有点相似,不自在地捂住了嘴。
    手机中传来一声感叹:“看起来对方是个不得了的人。”
    “嗯?”
    “能让你学会撒娇。”
    不,这只是近朱者赤。
    我在心里默默评价。
    电话那端故作严肃的声音终于缓和下来,我听见她的轻笑声:“好啦,只是开个玩笑,不是真的要对你指指点点。”
    “嗯,我知道。”
    “不过之后有烦恼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好哦。”
    接着,我收到了她转发过来的“情侣约会推荐清单”以及“辨别渣男小技巧”。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用上,但总之先收藏起来了。
    男朋友的话题之后还有日常闲聊,大多是对于繁重课业的抱怨。
    “以后千万不要学法,绝对会变成秃头的。”
    她一本正经地抱怨。而我虽然笑着说好,但其实根本还没考虑过那么远的未来。
    逐渐升起的太阳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一点光,我放下手里只写了两行的国语作业,在午间来临之际和她做了道别。
    “啊,说起来。上次……打电话的时候。”
    在简短的再见之后,她唐突提起另一件事。
    “听见你用那种开心的语气和我聊起学校的事情,我就忍不住想:感觉一切都在变好。”
    是这样吗。
    我应该是想这样回答的,但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可能听起来像讨人厌的说教,也像泼冷水……但是,千万不要轻易把谁当做救赎和前进的动力。”
    我在安静的呼吸声中沉默了一会,忍不住打趣:“好严肃哦,由香里变得和妈妈一个样子了。”
    “伊织才是,以前可不会说这种俏皮话。这是变得像谁了?啊,莫非是那位神秘的男朋友——”
    “绝无可能!”
    我趴在书桌上,伸手拽着面前的窗帘,明灭的光线随着布料的晃动在指尖跳跃。
    带着鲜明笑意的声音响起:“好啦好啦,交男朋友的事情我会对妈妈保密的。不过还是不要做伤身体的事情比较好——怎么了?好像突然听到了‘咚’的一声。”
    “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但是没事,没有水,也没有碎。”我说,“不会那么做的。”
    “那就好。虽然年轻是好,但是一起吃着垃圾食品、喝碳酸饮料,然后彻夜打电动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健康了,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
    “……啊?哦。”
    “嗯?”
    “我是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
    我敲响了客房的门。
    虽然说过不用叫他起来吃早餐,但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我又敲了一下。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嗯……这种在别人家也能安心赖床的松弛状态真是令人羡慕。
    就在我犹豫着决定放弃叫醒他,自己点外卖解决午饭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房间里有些沉闷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从面前落下,我抬眼,和眯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男生对上视线。
    他一副还没清醒的模样,在静止了三秒之后,突然抬手关上了门。
    速度快到我没能反应过来。
    我:“欸?”
    他:“欸?!”
    我在门外疑惑地问:“怎么了?”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房间外面?!刚起床糟糕的样子都被看到了啊!”黄濑凉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似乎因为真心实意的羞耻而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刚刚有敲门,只是你没有听见。”
    这样的解释显然没有实质性作用,我安慰道:“没关系的。就只是头发乱糟糟,看起来傻呆呆,上衣也没有拉好而已。”
    “……我现在就去人生重开。”
    “啊、对不起!我会全部忘掉的!你先冷静一下!”
    艰难地哄好男朋友后,我体贴地留出独处的空间让他打理自己不妙的模样。
    再然后,午饭在“这一定是本周最后一次外卖”的忏悔中变为了披萨和冰可乐。
    黄濑凉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拿着手机回复信息。我在等待外卖的间隙中收拾起房间,一边问:“黄濑同学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说出口时才意识到这听上去像在赶人,我即刻补充:“不急着回去的话,要一起吃个晚饭吗?”
    总觉得还是不太对劲。我停顿一下,又接着说:“当然,也不是邀请你留下来,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稍微多待一会。”
    他趴在沙发椅背上,笑眯眯地望着纠结措辞的我,定下锤音。
    这一刻的他变回了我熟悉的自信模样,仿佛刚才狼狈的状态只是伪装出来的表象。
    午间的日光从落地窗闯进室内,沿着发梢从他的脸侧滑进颈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道明亮的光线下移到他的领口,脑中浮现出刚才在房间门外看到的画面。
    是相当有分量的肌肉线条。
    ……对不起!好像没能忘掉!
    我别扭地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地给出答复:“好的。”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黄濑凉太哪一点,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脸”。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最初的心动也是见色起意。
    所以这一刻的动摇同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怎么突然脸红了?”他枕着手臂,歪头看我,刻意放低的声音仿佛融化的糖果那样黏连在一起。
    和总是轻快明亮的语调不同,这样的说话方式更像是贴在耳畔响起的亲密絮语。
    “后悔了。”我木着脸说。
    “嗯?”
    “我应该偷偷潜进房间拍下睡脸。”
    游刃有余的形象光速幻灭,随后是震惊又焦急的拒绝:“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小气。”
    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幼稚争辩中,门铃声姗姗来迟。我在沙发上坐下,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去取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