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如果他能彻底消失的话。
    啊,这不是很简单吗?
    异能力曾经带给我无穷无尽的不幸,却也同样赋予了我与之相矛盾的不死,只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
    那如果我打从心底期望这个人消失,等到数万亿微小的可能性叠加在一起时,这个容易实现的愿望也会顺利成真吧?
    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
    属于日常的画面像碎掉的玻璃那样从镜面上逐一剥落,念头变得清晰的瞬间,眼前从未止歇的风雪声似乎陡然停下了。
    滞后响起的是路人惊慌失措的惊叫、车辆轮胎剐蹭过路面的刺耳噪音,还有激烈到仿佛要震碎胸腔的心跳声。
    时间被无限拉长,我从面前两人眼中看见错愕与本能的恐惧,以及我面无表情到近乎冷漠的脸庞。
    我成为不了优秀的大人,最后也没办法当个温柔的好人。
    肩上的手松懈了力度,我退开一步,在心里开始默数——这个时候该闭上眼了。
    可身后却突然响起无比熟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呼唤,将我骤然拉回到熟悉的日常之中。
    失控冲入人行道的汽车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堪堪停在一步之外。
    我茫然地抬起眼、转头。
    隔着一条街道,还有重新开始涌动的落雪,和金发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果然还是雪的错。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却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第61章 “一言为定。”
    临近期末社团活动照常暂停, 照理说现在已经是该回家学习的时间点,但篮球部的几位正选们依然驻留在街头。
    原因很简单,为了去高级餐厅整点和牛放题。
    “之前认识的人送了优惠券, 放着不管过期的话感觉有点浪费,就当做是提前为wc做动员了。”身为东道主的队长笠松解释说。
    今日气温骤降, 但走在前面的早川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一样, 热血沸腾地举起右手臂大声欢呼:“喔喔!高级餐厅!!!”
    “笨蛋、别那么大声!旁边的人都看过来了!很丢人啊!”
    “这个时间点,感觉比起wc,更像期末考试的动员。”森山落后一步避开了早川的大嗓门, 继续说道, “说起期末考试,黄濑你这次没问题吧?……嗯?黄濑?”
    明显在走神的人在被叫到第二声时才抬起头, 还给对方一个困惑的眼神:“啊抱歉, 前辈是在叫我吗?”
    “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在想女友的事情?”
    “咦?有那么明显吗?”
    “我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是真的。”
    毕竟除了篮球以外的大部分事情,都没办法让他认真起来。
    “难道是吵架?”森山展现出属于知心前辈的可靠风范, 主动提问。
    “没有。”
    “惹她生气了?”
    “也没有。”
    森山困惑地转头:“那是在想什么?”
    黄濑皱起眉,神色凝重地回答:“今天没能一起回家, 感觉有点失落。”
    “失礼, 原来只是狗粮。”
    森山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 指指点点。
    “听好了, 黄濑。有人请客的时候,你只要说一声‘谢谢’,而不是‘今天没空陪女友了好难过’这种不知感恩的话。”
    “没有女朋友的前辈是不会懂那种感觉的。”
    “笠松, 可以替我揍他一拳吗?”
    “这个是事实吧!”
    “闭嘴,我一定能在今年交上女朋友。”
    “但是今年已经不剩多少天了。”
    “爱情可不是能强行求取的东西, 让女孩子为难的事情我做不到。”
    森山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转动手腕伸手指向街对面的游戏厅,站在门口的两位男生正堵在另一位女生面前。
    “就像那边的,这种直接上手的低级搭讪只会被讨厌,你看——等等,那个穿着海常制服的女生,背影很眼熟。”
    率先停下脚步的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的黄濑,然后是并肩行走的小堀。
    “看起来像宫城?身高和头发长度都很像。”小堀若有所思地说。
    森山警惕地抬眼:“为什么你对别人的女朋友那么了解?”
    “嗯?只是因为她经常站在体育馆外面等黄濑,所以有点印象而已……”
    “啊?原来不是那种剧本吗?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森山转头拍了拍对方的肩,出声提醒,“黄濑,该你出场了。”
    从刚才起就陷入莫名沉默的人绷紧唇线,脸上所有轻松、愉快、漫不经心的弧度和落在皮肤上的雪花一同溶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前辈!我先过去看看!”
    那把仪式感多过实际使用价值的伞被强硬地塞进森山手中,在匆匆抛下这句话之前,他已经翻越过了面前的防护栏。
    “小心点、现在还是黄灯——”
    被当做冬日浪漫象征的雪在这一刻变得碍事起来。
    它和在剧烈运动下变得急促的呼吸所带起的白雾一起,将视野中心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可他还是看到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掌控力和所有权一般,用力在熨烫平整的制服上留下了难看的褶皱。
    最先感受到少年恶劣心情的,大概是路面上被无辜碾成几滩积水的碎雪。
    但每跨出一步,黄濑凉太都要将呼之欲出的不悦情绪慎重地收敛一分。
    毕竟,无论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是她的错,所以不可以吓到她。
    因为过于专注,最先注意到变故的人并不是他——他只听见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还有刺耳的鸣笛声。
    直到那辆本该停在白线后的汽车偏离了方向闯入视野中,和车辆正常行驶的速度相比并不快,可这种距离下避无可避。
    她的确说过运气差这种话,但也不应该是这种晚间电视剧里才有的展开吧?!
    短时间内大量摄入冷气的肺部隐隐作痛,耳鸣盖住余下的声音时,恐慌化作潮水淹没大脑和四肢百骸,理性也被尽数埋没。
    应该要尽快到她身边去。
    他想。但似乎来不及,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声叫出那几个用来组成名字的简短音节。
    “——伊织!”
    那道声音仿佛叫停的讯号。
    有短暂的瞬间,白雪覆盖了除去彼此外的所有事物,整个世界鸦雀无声。自天顶降落的雪絮在寒风里失去了方向感,无序地朝四面八方涌动。
    听见呼唤声的她迟缓地抬起头,慢了半拍才看向他。这一刻,透过雪的幕帘和与之相对的黑发,黄濑凉太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留存在脸上的不是应有的恐慌与畏惧,只有近乎空白的茫然。
    *
    不是错觉。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像是被人劈头盖脸地浇下一桶混着冰块的冷水,高鸣的心脏与沸腾的大脑同时冷却下来。
    好像从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中惊醒,理智回笼的时刻,首先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它从头顶开始,随着臆想中的水流往下浇灌,最终浸透全身。
    咦……我在做什么?
    失控的金?*? 属巨兽停止了挣扎,停在两棵行道树之间。
    无辜的车主抖着手熄灭车前刺眼的双闪信号灯,从车窗探出头,心有余悸地道歉说汽车制动突然失灵,还好紧急启动了手动减速。
    而满脸惊恐的岛田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开始骂骂咧咧地宣泄情绪。
    “混蛋!你是想杀了我们吗?!”
    “真的非常抱歉!!!”
    不对,不是他的错,那是我做的。
    强烈的罪恶感迟滞地涌上心头,在即将感到窒息的痛苦之际,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也来不及思考。
    我转头看向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人,大脑空空,只是凭借本能发出声音。
    “黄濑同学?你怎么——”
    然而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剩下的话,脸颊埋入柔软的布料中时,我透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听见了震颤的乱序心音。
    以拥抱的标准而言太过用力。并非安慰,他似乎只是想通过这样的动作寻求某种缥缈虚无的安全感。
    因为比起我,他的身躯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收回未尽的疑问句,沉默地抬手回抱他。指尖触碰到外套凉滑的布料,上面还残留着没来得及融化的雪,摸起来冰冷又湿润。
    “……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他说。
    开口前率先落入耳畔的是粗重颤抖的吐息,仿佛要将肺部也一并吐出似的。从他嘴角溢出的滚烫呼吸在空中留下大片朦胧的白雾。
    环抱住我的双臂力度大到令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疼痛,我忍住挣脱的冲动,在片刻踌躇后尝试着开口,却迟迟无法编织出一段完整的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