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林静照一凛,他尚揪住上次的事不放,表面风轻云淡,实则睚眦必报。她说错一句不要紧,连累的是爹爹和陆云铮的性命。
    “臣妾错了。”她嗓音嘶软,膝行几步,凑近对他服软,“陛下。”
    朱缙指骨轻挲着伏在膝上的她,不温不火地道:“杳杳。”
    “你若想当皇后,朕不是不能允你。你的出身,恶名皆不在朕的考虑范围,但前提你得绝对忠于朕。”
    毕竟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后宫里像样的主子仅她一个,仅她一宫。
    林静照如遭雷劈,许久不闻这称呼。
    最后那半句话才是重点——她当不当皇后都得忠于他。他视她为笼中物,岂能容忍她心里存着陆云铮?
    她再度面临致命的问题,甚至比方才更致命。
    她不想要皇后之位,但君王想给。
    第48章
    “陛下莫这样唤臣妾。”
    半晌,林静照提心在口。
    还未等君王质问,她便继而吐出缘由:“臣妾侍奉陛下,想让您唤独一无二的称呼,只属于您和臣妾二人的。至于那个名字,从前在家里爹爹和哥哥也叫,流于俗套。”
    虽然明知杳杳是她和陆云铮之间的亲昵称呼,她这么说是存心规避,但朱缙仍被取悦到了。
    朱缙口气淡薄,仿佛看穿了她,“你倒有一副好口齿。”
    林静照默然,未再提晋封皇后一事。她既拒绝正室位份,朱缙也不是真心给,二人便默契揭过此节,左右皇后之位对于她和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桌边精致小巧的桂花糕传来丝丝甜香,与清茶的茉莉香糅合在一起,丝丝勾人味蕾。
    朱缙随意拿起一块,见林静照余光始终逡巡着似有心思,便中途改了主意,二指轻衔了桂花糕在她面前,道:“赏你。”
    林静照问:“陛下为何不吃?”
    他淡淡,“怕你下毒。”
    她撇撇唇,暗暗怪罪他杞人忧天,方要接,朱缙道:“不许用手。”
    她莫名其妙,伸到半截的手又缩了回去。桂花糕近在咫尺,不用手却用什么拿?
    用嘴。
    朱缙指腹轻轻捻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要求她无法拒绝。
    林静照只好含耻轻轻探过嘴去,咬过桂花糕,牙齿在他冷白柔腻的指腹上留下一排细小的凹痕。朱缙微眯着狭长的目,扬起波澜,指尖酥摩摩的,宛若流过小小的电流。
    她将桂花糕取走了,滚动喉咙咀嚼两下,咽入腹中。
    朱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手指还残余着些微糕渍,小幅度地动了动。
    “你把朕弄脏了。”
    林静照问:“可以给陛下擦吗?”
    他反问:“你说呢?”
    她无法,只好再度探出头去,浅浅舔着他指尖将糕渍清理干净。
    朱缙阖上双目,细细感受着。
    良久,似愉快又似如释重负的一声低叹。
    他不屑于这种体验,却又沉湎于这种体验。
    整盘桂花糕吃完了,才算停休。
    朱缙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指,抹掉丝丝晶莹液体,抹不掉她留下的屑小的齿痕。他未曾再为难她,恢复了那雪胎梅骨清冷禁欲的模样,与方才逼迫她的判若两人。
    林静照擦了擦唇角,铁青着脸,羞耻之情塞胸臆。揉揉发涨的肚子,刚才吃的是他手指而非桂花糕。
    明明什么都没做,好像什么都做了。
    抬头,道家三清真人庄严的白描画作挂在头顶,无声地凝视着殿内一切。
    他当着神仙真人的面欺辱她,他半点也不信道,她可以确定。
    夜浓如墨,繁星似一张大墨绿纸上溅满的墨点。良宵春景,红烛高照,让人了无睡意。
    朱缙抱了林静照在膝上,于灯下端详那两封特殊的章疏。
    二人衣襟俱凌乱了几分,领口微微向外敞,氤氲着不可言说的意味。
    两封奏折分别出自陆云铮和江浔之手,冰火两重天,关于立后之事的提议南辕北辙。
    林静照揣着谨慎,第一次见奏折这么重要的东西。陆云铮的字迹一如往昔,行云流水,力透纸背,充斥着蓬勃的少年感,字里行间透着对自身能力无比的笃定;爹爹江浔的字则枯墨较多,蜗小衰老,断断续续,可以看出他为人怯懦趋近于保守,依附君王。
    陆云铮敢于犯颜反对皇贵妃晋皇后,江浔则揣摩圣意支持皇贵妃为后。
    林静照心知肚明自己对圣上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之前他坚决给她上尊号,不过是要以此为幌子挑起与内阁的争斗,剪灭旧辅之臣。
    如今他已乾纲独揽,稳稳坐上皇位,她是否进一步做皇后便不在他考虑范围了。世人皆被蒙在鼓里以为陛下爱她这皇贵妃,实则陛下不爱皇贵妃,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朱缙清疏的侧颊在明黄的灯影下时明时黯,翻阅着陆云铮铿锵有力的奏折,道:“连昔日最亲的情郎都不帮你了,你怎么看?”
    林静照并拢着素白的手指,察觉君上的口气并不十分认真,亦无严峻之气,便道:“陆首辅靠臣妾才起家得陛下重用,登内阁首揆,而今他却过河拆桥,反阻碍臣妾登后位。臣妾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断不会再留恋。”
    朱缙哦地尾音上扬了声,漠漠射来一道目光:“贵妃的话并不足以取信。”
    或许她保证了太多次,次次都相差无几,次次都不能履行承诺。
    “不,臣妾是真心的。”
    林静照依偎在他怀中,眉间深凝,索性用更直白的语言,“臣妾攀了高枝,自然忘记前尘往事。”
    他拷问的意味,“朕是你的高枝?”
    她眸中晶莹流动,并不避讳:“普天之下,没有比陛下更高的高枝了。”
    说着往他怀中深蹭了蹭,好似完全没有自己的心思,只管依附他。
    朱缙暂且接受她这说法,但不代表过往的那些事一笔勾销了,如若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
    当下他已有了反应,却没着急把她往榻上带。夜色如水月光似雾,良宵好景不容虚度。
    “过些天就是朕生辰了。”
    良久,他望着兰膏明烛,最后说。
    ……
    因皇后之争,陆云铮与江浔这对翁婿闹得势如水火。
    二人守望互助同舟共济的光阴已成过去,为了争夺政坛的地位,摒弃了亲情,满心皆是对方的缺点,恨不得对方立即致仕罢归。
    从陆云铮的角度,如果没有江浔,打倒周党的胜利果实将尽数归于自己,圣上倚信的唯有自己。如今权力被临阵倒戈谄媚上位的江浔生生吞掉一块,分散了臣权,让圣上有选择的余地,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完全打乱了他的政治计划。
    从江浔的角度,陆云铮已是天下文官的首脑,睥睨群僚,得了势吃了肉为何连一口汤都不肯施舍给他这亲岳父?让杳杳嫁给了负心薄幸的中山狼当真悔不当初,须知大家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升官发财无非是为杳杳的娘家添砖加瓦而已,陆云铮何乐而不为?
    陆云铮深深唾弃的是江浔的人品,认为其一味逢迎君主的嗜好,卖力表演,必将使君王迷失本心从而跌入灭国的深渊,如今满朝文武身上不伦不类的道袍和香叶冠便是印证。
    江浔则唾弃陆云铮的清高,年轻时他也高风亮节、为国为民,得到的结果呢?金陵冷曹中流放三十年。
    他这女婿太年轻,日子过得太顺利,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旁人。
    立春,圣上擢升江浔,允其入阁,担次辅之职,成为现任最年迈的文渊阁大学士。
    举朝震惊。
    江浔从前是周党,一直在原地踏步,有功也得不到奖赏。今圣上忽然简拔他,传出一个鲜明的信号——江浔终于以积诚打动了圣上的心。
    内阁这新组合十分变扭,陆云铮年少,资历浅,为人女婿,却是首辅;江浔年迈,辈分高,为人岳丈,却反屈居陆云铮之下为次辅。
    陆云铮有能力,江浔得圣心;陆云铮年轻气盛,江浔老奸巨猾;陆云铮冲动,江浔内敛;在家中陆云铮管江浔叫一声岳父,在朝中江浔管陆云铮叫一声大人。
    二人处处制衡,牵制,几乎势均力敌。一加一小于二,原本权高震主的阁权被平摊了,单拎出任何一人都远远不是皇权的对手。
    首辅和次辅更是一字之差,天渊之别。内阁的权力分配不是首辅与几位次辅平分,而是首辅所垄断,如此情况更容激起人的争斗心。
    陆云铮决心与江浔父子决裂,连日来多番劾奏,上言江浔种种收受贿赂和误君误国之事。江浔和江璟元则联合反击,条条反驳,以柔克刚卖可怜,充当帝王忠实的一条狗。
    朱缙早看清三人矛盾,双方各执一词,攻讦不休,他作为拥有裁决大权的君王,谁忠谁奸倒也不急于下最后的定论。
    他派厂卫分别往江家、陆家秘密刺探,将二人的情形据实以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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