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殿内愈发寂静。
    “娘娘,王大人到了。”宫女轻步上前,低声禀报。
    太后抬眸,“让他进来。”
    宫女躬身退下,不多时,殿门被推开,王崇明一身朝服,面色阴沉地踏入御书房。
    他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娘娘深夜召见,可是有什么急事?”
    太后放下朱笔,指尖轻轻敲击案几,“兄长何必明知故问?”
    她抬手,从案上抽出一份奏折,缓缓展开,“这些折子,兄长可知上面写了什么?”
    王崇明眯了眯眼,并未接话。
    太后猛地将手中的折子摔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太后凤眸含怒,指尖发颤地指着站在面前的王崇明。
    王崇明躬身,“是臣教子无方。”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冷笑一声,广袖一甩,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我刚想将辅政的位置留给你,转头就闹出这等丑事!现在前朝那些御史的折子都快把哀家的案头堆满了!”
    窗外春雷隐隐,一道闪电照亮了太后温怒的脸色。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指着王崇明的鼻子骂道,“你那个好儿子!连自己庶母都敢染指!现在满京城都在传,你们王家父子共用一个妾室!”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变了调,“你知道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怎么议论我们王家吗?说我们王氏门风败坏,说哀家这个太后......”
    她哽住话头,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份奏折砸向王崇明。
    奏折擦着王崇明的鬓角飞过,“秽乱”二字刺目惊心。
    王崇明被自己妹妹这般训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与太后对视,眼中隐隐压着怒意,“若是娘娘没有做那些事,何惧这些话?”
    太后凤眸一眯,显然没料到他竟敢顶撞,“兄长这是何意?”
    王崇明躬身行礼,“臣只是想提醒娘娘,若要论门风,‘秽乱宫闱’这四个字,可是从娘娘这开始的。”
    太后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凤椅上,“你是要拿哀家的私事来说?”
    王崇明冷笑一声,“娘娘如今贵为太后,自然觉得王家不过是依附于您的门第,可娘娘别忘了,若非王家在朝中为您铺路,您能有今日的尊荣?若非不是王家,娘娘以为所做之事,真能瞒得过天下人......”
    他话音未落,太后突然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放肆!”
    “放肆?”王崇明寸步不让,声音愈发冷硬,“娘娘如今掌政了,便觉得王家是累赘了?”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厉声道,“王崇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崇明冷笑,“臣自然知道,娘娘如今高高在上,怕是忘了,您姓什么!如今您若想撇开王家,朝中那些盯着您的眼睛,会放过您吗?”
    “你——”太后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死死盯着王崇明,半晌,忽然冷笑,“兄长这是在威胁本宫?”
    王崇明微微躬身,“臣不敢,臣只是提醒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雨声淅沥。
    良久,太后缓缓坐回凤座,声音冰冷,“好,好一个‘一荣俱荣’,兄长今日的话,本宫记下了。”
    “这事哀家会替名扬压下来,但辅政大臣,怕是要在等等了。”
    王崇明知道她这是退了一步,便也顺势收敛锋芒,拱手道,“臣告退。”
    薛怀擎踏入御书房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
    他目光在凌乱的御案上一掠而过,垂首静立。
    太后倚在御座上,“大皇子的洗三宴才过,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要哀家立太子。”
    她冷笑一声,“刚出生几日的奶娃娃,连啼哭都要乳母哄着,倒成了他们眼里的真龙天子。”
    闻言,薛怀擎微微颔首,低声道,“微臣听闻,秦太傅这几日频繁走动,连几位告老的老臣都被他请了出来。”
    太后眸色一沉,指节缓缓收紧,忽而嗤笑,“既然他们这般心急,哀家便成全他们。”
    薛怀擎心头一震,抬眼看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不等了,”太后语气森冷,“让钦天监择个吉日,昭告天下。”
    薛怀擎有些迟疑,“可、现下王家那边......”
    原本太后的计划,是让王崇明先当上辅政大臣,借外戚之势稳固朝局。
    待大权在握,再立太子,届时幼主登基,太后垂帘,朝堂上下皆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秦太傅一党步步紧逼,庆武侯又因怀宁郡主之事滞留封地,迟迟不肯归京。
    打定了主意作壁上观。
    第232章 仓促
    王家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王崇明不得不暂避风头,朝中局势尚未稳固,此时立储,终究太过冒险。
    又提起这件事,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王家的事,暂且搁置。”
    若非王名扬闹出这事,现如今王崇明便能当上辅政大臣,哪会像现在这样。
    如今朝中半数势力仍握在她手中,虽未至万全,却也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太后闭了闭眼,忽而问道,“薛明远那边可有消息?”
    薛怀擎立刻道,“明远那边一切顺利,娘娘不必忧心。”
    太后指尖微顿,声音极轻,“可一日不见尸骨,哀家便一日难安。”
    薛怀擎沉声道,“即便谢余年带着晋王回京,又能如何?太子诏书一下,便是铁板钉钉,他们翻不了天。”
    太后长叹一声,“怕只怕他与秦太傅暗中勾结,煽动朝臣,徒生变故。”
    她缓缓起身,凤眸冷厉,“夜长梦多,不如趁禁军尚在掌控,早日扶大皇子登基,肃清朝堂,待异党尽除,朝局稳固,纵使谢余年回来,也不过是砧上鱼肉,生死由哀家定夺。”
    薛怀擎眸光微闪,垂首不语。
    太后轻轻抚过案上的奏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陛下缠绵病榻已久,也该......龙驭宾天了。”
    ......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春雨,整个府邸都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连廊下的青砖都洇出一层深色。
    这日难得出了个太阳,姜窈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春兰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见她眉眼舒展,不由笑道,“小姐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姜窈指尖轻轻拨弄着窗台上的兰草叶片,“好不容易出了个太阳,自然开心。”
    春兰将茶盏搁在案上,歪头道,“这入了春,日后的太阳怕是一个比一个大呢,小姐怎么偏今日这般高兴?”
    姜窈笑而不语,转身回到书案前。
    案上摊着一幅未干的画,她执笔蘸墨,在边角又添了两笔远山轮廓,这才搁下笔。
    春兰探头看了一眼,问道,“这画要收起来吗?”
    姜窈摇头,“先放着吧,过几日可能要用。”
    春兰有些疑惑,又仔细瞧了瞧那画。
    竹林,还有几个人,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小姐这画的是竹林七贤?可是要送人?”她虽不解,但也只当小姐近来雅兴颇浓,便道,“那奴婢去寻个画匣来,免得落了灰。”
    姜窈“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
    院角的梨树枝头已冒出嫩芽,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边。
    她说的,可不止是太阳。
    ......
    夜色沉沉,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
    殿门紧闭,却挡不住那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胸口发闷。
    陈院判跪在龙榻前,指尖搭在皇帝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收回手,重重叩首,嗓音沙哑,“陛下所中之毒已入肺腑,臣……无力回天。”
    话音一落,殿内骤然死寂。
    “砰”的一声,太后手中的佛珠砸在地上,檀木珠子四散滚落。
    她踉跄着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晃动,声音颤抖,“胡说!陛下昨日还能进些汤水,怎会突然——”
    话未说完,她身形一晃,身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
    秦老太傅早已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龙榻边的帷帐,哽咽道,“陛下!老臣……老臣还未曾……”
    他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只能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肩背剧烈颤抖。
    太后以袖掩面,余光扫过薛怀擎。
    薛怀擎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如今……不如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秦老太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大皇子尚在襁褓,如何能担此重任?!”
    太后缓缓放下衣袖,眼底通红,声音却冷静得可怕,“那依秦老之见,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