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守山人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两只精灵脚底抹油、偷偷溜走了。
    玉昭霁靠在树阴浓密的大树下,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惧怕。
    玉昭霁问:“你现在杀得了我吗?我们现在的伤势彼此彼此,我或许比你强一点,我两只手都能用,你呢,只剩下一只手,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我杀不杀你。”
    希衡也承认玉昭霁说得对。
    希衡道:“你要是能杀我,你也不会犹豫。”
    玉昭霁露出一个不含一点暖意的笑:“既然我们双方都清楚现在的局势,比起两败俱伤死在这儿,不如我们合作?”
    希衡来了兴趣,她干脆朝玉昭霁走过去,玉昭霁瞳孔一缩,当然不想和这么危险的顶尖高手挨这么近——哪怕她已经是重伤状态。
    希衡见玉昭霁的反应,冷冷道:“所以,我们是在这种谁都不敢相信谁的情况下合作?”
    玉昭霁的确无法信任希衡,但是,他倒也不是胆子小到这个份儿上。
    玉昭霁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你我流落在这里,你我的援军不知何时才到——”
    希衡启唇,玉昭霁像是猜得到希衡想要说什么那样,抬起手:“别反驳说你没有援军,破杀,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不破不立,不杀不快,只是不知萧郡的百姓们若是知道他们敬重的、神人下凡般的白云法师,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反贼首领,会是什么表情?”
    玉昭霁其实现在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喉结疼。
    但他必须得说,战争,不是只有拳脚相接,言语之间的试探交锋,确定彼此的底牌也同样重要。
    玉昭霁现在忽然叫出希衡的名字破杀,就是一种试探。
    希衡也道:“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在最开始都是反贼,杀气腾腾之人只要杀的是对的人,不正是所有人期待的神吗?就像潜龙卫大人一样,如果在幼时,有一个杀气腾腾的人从天而降,杀了欺辱你的王妃世子,你会不会将他奉为神明?”
    玉昭霁和希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们都掌握了对方太多信息,比他们想象中或许还要难缠几倍。
    玉昭霁眼里闪过笑意,但是,笑意中反而蕴着极度的危险凛冽。
    玉昭霁轻轻说:“我可不信神,世间的诸多恶人没有一个害怕神,因为神总是太慈悲了,恶人反而更害怕魔,魔能用更血腥的手段来杀死他们,报仇雪恨,拉他们下地狱,所以……”
    他起身,抬步走到希衡面前:“法师这样的神,最惹我这样的魔讨厌。”
    希衡和玉昭霁彼此都想看出对方潜藏的更多信息,互不相让地对视。
    玉昭霁这时道:“法师既然知道我是潜龙卫,自然也该知道我不会没有后手,法师,青龙山和苍凤山的那两个据点,用来换我你我合作,平安离开这里,如何?”
    玉昭霁这话自然就是用青龙山和苍凤山的据点来和希衡做交易。
    而希衡呢?也认为这个交易做得值当——
    这个诸葛玉是潜龙卫,还能调动这么多道士。
    他和诸葛闻机的关系……也许还能用来做一盘棋。
    希衡道:“望你我合作愉快。”
    希衡仔细打量玉昭霁,他现在身上沾着大片血迹,上半身的衣服已经一半是血、一半是污泥,根本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因为流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更苍白,有种病弱清潇的俊美之感,若不是那双幽黑深沉的眼,谁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步步为营的潜龙卫大人?
    第457章 他怎么如此在意这个人
    夜色下,青山峥嵘。
    凉风徐徐,将树叶和沙石吹得乱舞,小小的灰尘混合着树叶上的飞屑,卷到玉昭霁脖子上的伤口处。
    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沾上一层浮灰,眼瞧着就要恶化。
    玉昭霁低声:“法师,现在既然你我达成合作,那么,法师也不想看到我现在毙命于此,中断了我们的约定吧?”
    玉昭霁微微仰头,嗓音低哑,他喉结上方的伤口也彻底暴露在希衡的视野下,很糟糕,血肉模糊,沾满灰尘,更是从喉结最中心处的伤口处往旁边蔓延了一道剑伤,差一点点,赤红的剑痕就要延长到玉昭霁的脸上。
    希衡走到玉昭霁面前,玉昭霁这辈子再体弱,但身高还在,希衡稍微仰头,才能细细打量他的伤口。
    希衡道:“坐下,或者低头。”
    玉昭霁疑惑。
    希衡解释:“我的两只手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右臂无法动,左臂也无法完全抬高,你不低头,我无法给你治伤。”
    原来是这样,玉昭霁算是知道这个白云法师为何这么痛快地答应合作了,原来她不只伤了一只手。
    虽然发现希衡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玉昭霁也没有撕毁契约、中断合作的意思,希衡的伤是骨伤,被暗道上方砸下来的石头活生生砸出来的,这样的伤势虽重,但是没有暴露的创面,在野外不会恶化。
    可玉昭霁的伤势就不一样了,这么大面前的伤口、暴露在满是灰尘的环境之中,还从泥沙里滚了一遭。
    伤口的污染随时有可能导致玉昭霁高热不退,而且,更要命的是潜龙死士们也被河水冲走,没和玉昭霁冲到一块地方,玉昭霁甚至不知道潜龙死士还有多少活着?
    一旦他被诸葛闻机的亲兵先一步找到,哪怕有于三在其中斡旋,他也很可能会被诸葛闻机的亲兵砍杀。
    玉昭霁顺从地低头,可他低头时却又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无奈,玉昭霁只能在希衡面前单膝弯曲,同时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伤口。
    希衡这才慢慢给玉昭霁动手治疗。
    她垂着眸,认真清理玉昭霁的伤口,手指轻轻擦过伤口上的飞灰,这时,树林间的风没有停止过。
    希衡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发丝飘扬,有几丝细黑的发丝风舞着,沾到玉昭霁的脸上、眼下,他觉得脸上和眼下都被弄得有些痒,好像有什么酥麻的感觉以她的头发为中点,一圈圈往外扩散涟漪。
    玉昭霁忽然觉得不自在,他想说话,想让这个白云法师注意一下她的头发。
    但是,玉昭霁没法说出来,他现在仰着头,希衡又俯视着他,给他清理伤口,他的目光简直避无可避全部映满希衡的模样,她看见她的眼中、脸上褪去了那样清寒的杀意,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杀气腾腾,反倒变得淡然,毫无世俗的尘俗之气。
    玉昭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天武皇帝、哪怕是从小浸泡在富贵中长大的权臣子弟,他们的眼中都有欲望,哪怕是再无心官场的纨绔,也有对酒色的渴望,眼里满是色相。
    可这个白云法师没有,她本是反贼头子,本有包天之志,她眼中怎么可能没有红尘俗欲?
    玉昭霁渐渐从被动看着希衡的眼,到主动探寻她眼里的一切,想要找到她的欲望,她藏起来的一切。
    直到脖子上的痛楚传来,希衡将他伤口处最后一点飞灰清理干净,单手将药粉洒上去,药粉没入玉昭霁的伤口里,钻心刺骨地疼。
    但玉昭霁连哼都没哼,希衡道:“骨头挺硬,这几日尽量不要做任何牵动脖子动的动作,以免伤口迸裂。”
    说完,希衡收回手,退开玉昭霁身旁几步。
    玉昭霁也直起身来,眼中波光幽晦难明,他道:“难怪此地的百姓都对你是神人的身份深信不疑,我见过许多所谓仙风道骨的道士,他们自诩是避世真人、金丹转世,但是,没有一个有你装得像。”
    要不是玉昭霁真不信这世上有神,把这个名为破杀的白云法师查了个底朝天,此时,他恐怕也要真以为她是什么心无尘埃的神人临凡。
    希衡只当没听到玉昭霁的奚落,她垂眸从一堆伤药中寻找治骨伤的药。
    原本希衡都拿出来了,刚才给玉昭霁治伤时,一堆药又混在了一起。
    她眼里只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完全将说话的玉昭霁抛诸脑后,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玉昭霁:…………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意,玉昭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恼什么。
    他这一生凄苦无依,父不慈,母不爱,至亲之人都想要杀了他,其余人想要利用他成为一条摇尾乞怜的好狗,玉昭霁在这种情况下,心境早就不是真正的少年了。
    他从不会为女郎是否在意自己、是否理会自己而着恼。
    而且,玉昭霁生了一副冠绝京城的好容貌,但凡他在的地方,京城贵女们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哪怕玉昭霁不是世子,哪怕知道他母亲身份卑微,也仍有数不清的贵女想要爱怜他,或者说——
    救赎他?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玉昭霁只觉得她们单纯傻得可笑。
    可现在,玉昭霁觉得自己傻得可笑,这个白云法师差点杀了他,他居然会因为她而恼?
    玉昭霁也抿起唇,闭上眼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