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季月欢隐约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因为那句“如意郎君”吗?
    季月欢觉得好笑,看得出来季书棋确实很宠这个女儿,这么早就开始为女儿嫁人而难过了。
    她以为画面会到此为止,但并没有。
    赵婶儿那句“最后一步”只是属于她的满月礼结束了,但满月宴,才刚刚开始。
    围观的人都开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
    一个婆婆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六个染得深浅不一的红鸡蛋,上面有她儿子用竹炭描了歪歪扭扭的“福”字。
    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伯端来一碗干净的米汤,用粗瓷碗盛着,碗壁上有“平安”的字样。
    一个略胖的婶子抱来半匹褪色的茜色罗,似乎是她的压箱底,但此时也只是笑着说,“给,留着给娃裁肚兜。”
    还有个黑瘦的阿姨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米糕,黄米面里裹着枣泥,上面竟然还有用木模印出的莲花纹,此所谓“步步高,岁岁甜”。
    然后是几家人勉强凑出的十个铜板,用红绳串成锁片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来,大概是在那个平安锁的映衬下觉得拿不出手,但季夫人还是笑着收下,并给季月欢戴在了脖颈上。
    还有许多人拿出随身揣着的红布头,院子里刚好有一株老榆树,大家都一一系上,霎时间喜气盈盈。
    他们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尽显心意。
    季夫人抱着季月欢一一道谢,并给所有宾客都备了鼓鼓囊囊的荷包。
    随后开了宴,菜品算不得山珍海味,但也至少是有酒有肉,季月欢看到上菜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很多人更是不自觉咽口水,像是许久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食物。
    或许有人会觉得季家人办这个满月宴有些得不偿失,但季月欢知道,季家人从不计较得失,他们要的只是那份心意,那份祝福,那份热闹。
    夫妻俩在众人吃得高兴的时候悄然离场,季夫人一边亲了亲怀里的乖巧的女儿,一边问身旁的丈夫:
    “今夜便走么?”
    季书棋颔首,“既露了富,便不能久留。”
    季夫人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世道之下,人心难测,今日还在谈笑的邻居或许明日便会起歹心,但看了看怀里刚足月的奶娃娃,眼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心疼。
    “以往不觉得在这乱世颠沛流离有什么,反正几个臭小子皮糙肉厚得很,可咱们家天骄细皮嫩肉的,如此奔波下来,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季书棋的唇也抿得紧紧的,脸上尽是无奈。
    “只盼这乱世早些结束吧。”
    “说得轻巧,几年了?越打越乱!再拖几年,怕是就算结束乱世,百姓也忘了要怎么正常生活。更是不知道新帝靠不靠得住,指不定安生不了两年就又乱了。”
    季书棋扶额,“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我这叫未雨绸缪!什么都往好处想,万一出点儿意外你都反应不过来!还有那游方道人说的话也一直压在我心头,咱们闺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季书棋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后只得拍着季夫人的背脊轻声安慰:
    “会好的,咱们家幺妹会好的……”
    季月欢浑身一震。
    第327章 我疯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过于震惊之下灵魂也受到影响,眼前的世界急速崩塌。
    她仅仅是一个晃神的功夫,眼前便又出现那枚平安锁和那支步摇。
    她回来了。
    “小姐?小姐?”
    南星轻声的呼唤让她回神,季月欢转头,见南星此时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小姐,您怎么了?”
    她方才还见小姐握着步摇和平安锁发呆,忽然便浑身一颤,脸色也变得苍白,给她吓了一跳。
    “我……”
    季月欢听到南星的疑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还是收回手,轻扶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
    她茫然地问南星:
    “星星,我疯了吗?”
    南星一愣。
    这是什么问题?
    南星有些紧张地摇头,“没有呀,小姐怎么这么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不,不用……”
    季月欢制止了南星转身的动作,抿着唇摇摇头,“我可能,可能没睡好,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南星点点头,“那我扶您去休息。”
    可还不等她碰到季月欢,就被她反抓住手臂。
    她的力道很大,但南星不觉得疼。
    她只知道,小姐在发抖。
    “小姐……”
    她目光愈发的担忧。
    “星星……”
    季月欢颤抖着,她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不敢确认。
    她都可以穿书,小老头……小老头会不会也……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跟星星说说吧。”
    南星蹲了下来,一双温暖而急切的眸子撞进季月欢的眼里,略微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缓缓问出声:
    “星星,你家老爷……我是说我爹,平日里都怎么称呼我?”
    “称呼?”南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我是说,他平时怎么叫我?是叫天骄还是……”
    她有些顿住,没敢吐出那两个字。
    南星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回答,“小姐小时候是叫天骄,后来大曜建立后有了天子,天骄二字便只在私下叫,人前便称呼‘欢儿’,和夫人一样的,怎么了吗?”
    季月欢一下像是脱了力,肩膀瞬间垂落下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
    “那他……他有没有……有没有叫过我……幺妹?”
    南星又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摇头,“没有诶,这是蜀州那边的叫法吧,以前咱们住蜀州的时候听当地人会这么叫家里的女孩子,老爷虽说祖籍在蜀州,可听说很早就随父母搬到丰州啦,各方面的习惯都更像丰州人,您看夫人就知道了。”
    所以,季夫人没有叫过她幺妹,季大人也不会。
    听错了吧。
    果然是听错了。
    “怎么了吗小姐?”南星还在问。
    “没事。”
    季月欢摇头,她缓缓起身,“我困了,先去睡会儿。”
    南星虽说担心,但也没多想,扶着她到内室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那小姐您好好休息,晚膳时奴婢再来唤您。”
    可直到南星离开,季月欢都酝酿不出一点睡意。
    是因为太想念小老头,所以产生幻觉了吗?
    可她在现代生活那么多年,在她状态最差的时候,哪怕嗜睡,厌食,心悸甚至耳鸣,她都从来没有过产生过幻觉。
    谢宇都说,她的心智,没有幻觉可以骗过她。
    她可以允许自己消极,但决不允许自己失去清醒冷静的头脑。
    否则她就不再是她了。
    那现在呢?她才来大曜多久?怎么就频频产生幻觉呢?
    她又病了吗?
    还是要疯了?
    可是她不能疯。
    曾经的季月欢背负着和小老头走下去的约定,所以不能疯。
    现在的季月欢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她要对这具身体背后的季家负责,更不能疯。
    任何一个季月欢都不可以疯。
    或许是这段时间大起大落让她心绪不稳——前不久才决定要坦然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可一个“改命失败”的猜测又让她置身于恐慌无措的地狱,心中的不配得感和心虚感达到顶峰。
    两种全然不同的想法在心中反复盘绕,很难有人不疯吧。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糅杂,季月欢昏昏沉沉睡去。
    “季月欢,季月欢……”
    “季月欢,季月欢……”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是谁?
    季月欢茫然地左右四顾,可她却发现,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片望不到头的虚空中,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季月欢,季月欢……”
    那道声音还在念,季月欢皱起眉。
    “谁在……叫我?”
    对方没有回答,但却多了两个字,“别怕,季月欢,别怕……”
    怕?置身黑暗有什么可怕的。
    季月欢面无表情,眼前的虚空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出现了幻觉。
    但如果是梦……
    她只要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会醒。
    季月欢闭上眼,调整呼吸,如果是梦,等下她就会醒。
    那道声音却又开口,“别走,先别走……”
    季月欢呼吸被打断,她有些奇怪地睁开眼,重新望向那片虚空。
    “你是谁?别走是什么意思?出来!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要醒了。”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儿缓缓在空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