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意生这才发现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蹲在梁后。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裤角与钢架摩擦出声的瞬间,裴兆的手掌已经扣在他膝弯上方,一把按住他的膝头:“别动,下面还没凝固。”
    裴兆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金属工作牌的边缘顶得他骨头疼。
    “宋总监这么怕我?碰一下就躲。”
    阴影里,宋意生看见对方喉结随着尾音轻轻滚动。
    宋意生偏过头,躲开裴兆逆光的剪影:“裴总多虑了。”
    二人离得很近,这个距离刚好能让宋意生看清裴兆睫毛上沾着的一颗细小的尘粒,和他墨色的瞳孔。
    可来之不易的良好气氛却在下一刻被远处钢管撞击地面的巨响撕裂,声浪顺着脚手钢架传来,震得两人抵着的钢梁都嗡嗡直颤。
    宋意生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肩胛不期然撞上裴兆的锁骨,对方按住他膝盖的手掌骤然收紧,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还怕突然的响声?”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宋意生的膝盖:“我记得......”
    “裴总。”宋意生冷声打断,笔尖在图纸上划出生硬的线,“减震层这样做可以吗?”
    “哇啊啊啊啊!”打断对话的是一阵程岸的惊呼。
    宋意生转过身时,正看见那家伙单脚踩在没装玻璃的落地窗上,挂着安全绳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举着手机拍夕阳。
    宋意生的眉峰瞬间拧紧。
    裴兆马上抄起对讲机,嗓音在频道的杂音里像裹着火星:“b区3号窗的临时护栏呢?”
    电流滋啦声中传来工人的含混应答,裴兆侧过头时,安全帽檐的阴影恰好掠过宋意生的下颌:“我先过去一趟,处理完防护就来。”
    .
    办公室里,裴兆的指尖碾过摄像头的调节旋钮,画面里宋意生正伏在窗台前,脊背绷成一个直角。
    陆尧拿着冰镇啤酒罐,“当啷”一声磕在金属桌面上,水珠顺着拉环往下淌:“人就在旁边,不去看真人,非得在这隔着屏幕看电影?”
    裴兆拇指停在焦距调节键上,画面里宋意生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衬衫领口露出半寸苍白的后颈。
    “诶不是我说,你这个进度可真不行。”陆尧见他不应,屈着肘又撞了他一下,“哥们儿本来还是非常看好你的。”
    “他身体不好。”裴兆摩挲着金属旋钮,没头没尾地开口。
    陆尧挑眉:“所以?”
    “那天他疼得发抖。”裴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只淋雨的狐狸,毛都湿透了,可我一碰他,还非要咬人。”
    陆尧仰头喝了口酒,跟没听见似的,看见监控里那人忽然转身,提步走向安全通道。
    “诶诶诶,画片动了。”陆尧拿冰凉的易拉罐底狠撞裴兆手肘,“再不去人可就真走了。”
    “你守了他三年,总不至于想把‘距离产生美’焊死在dna里吧?”
    ......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裴兆又一次回到工地。
    惨白的顶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暴露着他内心的紧张,像两片颤抖的羽。
    “喝水。”裴兆给宋意生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二层湿度大,对气管不好。”
    宋意生接过水,喉结动了动:“谢谢。”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设计方案......”
    “很好。”裴兆打断他,“就按这个来。”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远处塔吊的探照灯扫过来,在裴兆眼底投下一瞬的光亮,又迅速隐入黑暗。
    “晚上有暴雨。”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别四处乱跑。”
    宋意生攥着水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瓶身贴在掌心,灼得他心口发烫。
    大雨、雷暴、水幕。
    三年前被暴雨困在郊外的记忆呼啸而来。
    当浑身湿透的裴兆在那个雨夜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废弃岗亭的角落发抖,裴兆用身体烘着他冰凉的指尖,把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上来:“不要命了?!”
    “......”
    “你别吓我......”话音被雷声吞没,只剩灼热的掌心贴着后颈,像是要烙进骨血的印记。
    宋意生攥着水瓶点头,走出两步才感觉程岸鬼鬼祟祟地凑上来。
    他意有所指地用肩膀撞了撞,接着调侃道:“裴老板看你的眼神......”
    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跟我家狗看见肉骨头似的。”
    “你实话告诉兄弟,你俩怎么回事儿,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吗?
    宋意生望着远处的残阳,和那片橙红的天幕,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第6章
    往后的整整一周,宋意生都没有再往酒吧去过。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宋意生紧盯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急促的节奏。
    屏幕上,两套设计方案被残忍地并列展开,左侧是他们团队熬大半个月的修订终稿,右侧是竞争对手今早九点准时发布的“概念革新”大作。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在每个人眼下投出深青的阴影。
    “相似度超过70%,连配色方案都是照搬。”程岸站在他身后,指腹几乎要戳进屏幕里,“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这他妈就是拿我们的设计文件做了镜像翻转!”
    宋意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帮程岸拽正了歪斜的领带,顺便撕下来上面沾着的纸贴。
    他闭了闭眼,视网膜上又一次呈现出昨夜残留的数据,混着键盘回弹的聒噪声响,一下下敲在他的神经末梢。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宋意生深知这次抄袭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客户的信任一旦动摇,不仅是这个项目可能泡汤,就连整个团队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中央空调在寒冷的初春吐出阵阵冷气,却浇不灭空气里滋长的火。
    程岸突然抡起桌上的马克杯砸向地面,飞溅的碎瓷片折射出四散的光:“走,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要个说法!”
    宋意生猛地起身,按住程岸气得发抖的手腕,试图压住他爆裂的情绪:“等等。”
    “别急。”宋意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没有结束。
    只要不到最后一刻,那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但首先,他需要找出泄密的源头。
    “从建模软件的操作日志查起。”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时间戳,喉结在绷紧的衬衫领口下滚动,“把参与过方案演示的人员名单列出来,包括上周来过会议室的所有外协。”
    “新方案用b版本的结构框架,缩减团队项目编制,只留设计的核心人员。”
    ......
    连续三天,宋意生带着设计组扎在办公室,泡在浓咖啡与图纸堆里。
    他熬了几个通宵,眼白布满血丝,还要分神调查泄密事件,整个人转得像个陀螺。
    又一版方案终于出炉,当宋意生的指尖触到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
    他取下金属镜架,捏着酸胀的眉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内鬼查得怎么样了?这周必须完成新稿。”
    他的指节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让法务部把所有版本的修改日志整理成册,重点标红上周三前接触过源文件的人。”
    “是。”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人出声。
    手机在桌角疯狂震动,又一个未接来电刺破凝滞的空气,裴兆的名字在屏幕上明灭。
    程岸的目光扫过宋意生屏幕上重复的显示,犹豫道:“裴总打来第三通电话了吧,酒吧那边的对接会......”
    “延后。”宋意生打断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半张写满公式的便签,“把兴讯项目的b方案带过去,重点讲幕墙玻璃的光学参数,酒吧那边就说......”
    屏幕上的模型突然卡住,他盯着右下角的报错提示,静了几秒,泄力般地往后一靠:“算了......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
    电话又一次在漫长的等待音后自动挂断,裴兆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吧台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裴兆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合同上宋意生的签名,墨迹在灯影下泛着温润的光。
    手机屏幕第无数次亮起又暗下,裴兆盯着自己发出的未读信息,拇指无意识地划过键盘。
    “是我太心急了?”裴兆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自言自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杳无音信的状态让他愈发不安。
    昏暗的光映照出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手机在寂静中传来了嗡嗡地震动声。
    “裴总,实在抱歉,项目组这边确实抽不开身。”程岸带着歉意的声音混着远处打印机的响,“有个案子出了点状况,酒吧的对接可能需要延后几天。”
    作为团队联络人,程岸的措辞始终保持着职业化的克制,带着一层公事公办的诚恳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