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斑斑血迹从纱布的最里侧无法遏制地渗透出来。
    特蕾莎抿着唇,想搭把手,又碍于林星方才表现出的抗拒,踌躇起来。
    林星手里的碗忽然一轻。
    祁洛垂着眼,已经接过了碗,在其余两人诧异又不敢出声的注视下,沉默地舀起一勺汤,递到她唇边。
    林星飞快抬眸扫了他一眼,又被烫到似的低下头,顺从地张口喝汤。
    她想,自己的努力果然还是有意义的,他心软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要么想起来了,要么即使忘记了她,也在慢慢地,对她产生好感呢?
    也许是林星的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祁洛喂完汤后,略带审视地凝视着她。
    从她出现在他面前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她。
    第21章 谁是替身
    刚才帮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
    祁洛差一点就要对她态度好起来了。
    可过往几个月的一幕幕,飞快在他脑海中掠过。
    她看着他时,爱慕炽热的眼神。
    她追在他身后时, 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如数家珍地念叨着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们的过往——即使这些对他来说多数陌生。
    不过一瞬,他就如坠冰窟地想通了。
    她爱的其实不是他, 她看到的不是他,她想陪伴的, 也不是他。
    他不过是她臆想中,那个陪了她五年,又杳无音讯的,少年祁洛的替身罢了。
    祁洛神色沉郁:
    “我说过,我失忆了,即使你说的话是真的, 你要找的那个祁洛,也早就死了。”
    所以, 不要试图在他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他不是那个人。
    他会生气。
    如果她喜欢他, 就当喜欢他的灵魂,而不是纠结于一段过去的记忆,心心念念要他变回那个样子。
    这对双方都是一种侮辱。
    “林星,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冒犯吗?”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尊重人吗?
    林星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能读懂他脸上的嫌恶与疏离, 脸色霎时变白了。
    似乎连高烧也卷土重来。
    她深呼吸,直到肺里塞满了快撑裂的气球那么多饱胀的空气, 才细若游丝地说: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冒犯,如果让你感到不快,我很抱歉。”
    莱茵在一旁冷哼一声:
    “他因为你都被人嘲成筛子了,一句抱歉就能抵?”
    林星神情苦涩。
    她只是想让那个祁洛回来。
    然而少年祁洛只如浮光掠影般,短暂地存在过片刻,在祁洛将碗放下的那一瞬,就消散殆尽。
    如果他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林星的脸色愈发苍白,衬着高烧导致的红晕,显得极为不正常。
    眼前世界开始晃动。
    不能晕。
    她死死咬了一口舌尖,直到尖锐的疼痛直达大脑,混沌意识才恢复了一些。
    摇摇欲坠的女孩,对着祁洛扯出一个虚幻的笑容: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祁洛,我真的很喜欢你。”
    祁洛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厌烦:
    “这句话你第一天就说过了。所以呢?需要我说声谢谢吗?”
    林星再也无话可说。
    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人看,却被毫不珍惜地摔得粉碎。
    摔它的人还要说,碎掉的声音不好听。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心如死灰,跌坐在地上,昏迷过去。
    特蕾莎终于看不过去,冲过去一把接住她下坠的身体。
    ……
    虫族的毒来势汹汹,在体内与解毒剂世纪交战。
    再加上林星情绪极度低落,自从那晚昏迷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
    她被安置在机甲的休息舱里,特蕾莎负责照看。
    之后机甲上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三个人,都是被解救的平民女孩,这让小小的休息舱显得拥挤起来。
    这副机甲本就不是为了载客设计的,而是偏向于战斗的轻型机甲,如今已经在超载的边缘危险试探。
    比超载的机甲更令人担忧的,是女孩之间暗潮汹涌的氛围。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针对林星。
    她昏迷的时候还好,反正也不知道,但在两天后,睁开眼睛的林星,再次体会到了被所有同事孤立鄙夷的感觉。
    她茫然地看着特蕾莎刚给自己倒好的热水,被其中一个女孩以口渴为由端走。
    那个女孩已经不是第一次针对她了。
    与特蕾莎一开始对她不友好的原因相同,女孩也看不起她倒追祁洛的行为。
    在这份不满之中,又夹杂了一些私怨:
    女孩和她当初竞争的是同一岗位,但笔试环节的分数没有林星高,被刷了下来。
    最后还是找关系,进了一个不太理想的部门,领导是个爹味很重的中年男人,她每天都过得很不如意。
    种种因素累积起来,导致她之前每次看到林星,心态根本放不平,常常阴阳怪气,夸她长得好,会讨好人,不知找对了哪条线,才走了狗屎运,进了战后清点部。
    这份怨气难以平息,自然也带到了这里。
    面对女孩的刁难,特蕾莎不满地点了点桌面,选择了维护林星:
    “想喝水自己去倒。”
    那女孩瞥了眼缩在被子里的林星:
    “就一张床,我们都睡两天地板了,她怎么好意思整天躺着的?”
    特蕾莎忍住脾气解释道:
    “说过了,她中了虫毒,需要休养。”
    “不是打过解毒剂了?都两天了,早该好了,她肯定是装的。”那女孩说着,将水泼到被褥上,刻薄道,“姓林的,起来!”
    特蕾莎刚要跟她吵起来,就见舱门打开,祁洛裹着一身寒气踏了进来。
    他的视线在湿漉漉的被褥和林星忍耐的表情上停顿片刻,准确射向了拿着空水杯的女孩。
    女孩显然也没想到祁洛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按照之前的规律,他应该在外面驾驶机甲,轻易不能离开才对。
    可她不知道,机甲的控制台是连着休息室监控的。
    女孩眼神游移片刻,有些害怕祁洛找她麻烦。
    祁洛讨厌林星是一回事,容忍在他面前发生欺凌事件,又是另一回事。
    她刚打算开口辩解几句,就见外界传闻对林星厌恶至极的祁洛,三两步走到床边,将被打湿的床单连带着呆若木鸡的林星整个抱起。
    “啊?你干嘛去?”特蕾莎讶异。
    祁洛侧过半张冷若冰霜的脸,将林星的脑袋往怀里拢了拢,好叫她不至于撞到门框上:
    “特蕾莎,今晚这张床让给你。”
    特蕾莎一头雾水:“啊?我没想睡床啊?”
    祁洛轻飘飘瞥了一眼刚才向林星泼水的女孩,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谁都可以睡床,你不可以。
    那女孩与祁洛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不禁脊背发凉,天塌了的感觉不过如此。
    其实睡不睡床不重要,地板都已经睡过两天了。
    但有祁洛这句话,就代表她在他那里已经上了黑名单。
    她还有个哥哥就在祁洛手底下当兵……得罪不起!
    女孩识时务极了,在他身后叫道:
    “不就是一杯水吗?我道歉还不行吗?林星,我错了!是我不好,能不能原谅我?”
    祁洛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红小脸的林星,清冷面容下带着一丝微妙的看好戏意味:
    “你要原谅她吗?”
    他在让她做选择。
    他在好奇,她在不同情境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他还不知道,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就是动心的开始。
    林星听闻祁洛这样问她,浮浮沉沉的意识实际上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处理眼前的闹剧。
    就像那个女孩说的,不过是泼一杯水而已。
    她连泔水都被泼过,怎么会在意一杯清水。
    看见怀里女孩疲累地闭上眼,像是不想管这件事,祁洛便替她做了决定:
    “等她身体好了,你再当面道歉吧。”
    舱门闭合,隔开身后各怀心事的女孩们。
    驾驶舱里,莱茵正在操纵机甲搜寻地面上的平民幸存者。
    看到祁洛抱着好大一坨被子过来,还觉得奇怪,定睛一看,里面竟然裹着个林星。
    他当即皱了皱鼻子:
    “做什么?”
    祁哥今天发什么疯,之前不还对林星避之唯恐不及吗?
    怎么今天就亲亲热热地抱上了?
    那一瞬间,莱茵居然思考到了要不要随份子钱那么遥远的事情。
    祁洛将再次昏睡过去的林星放在驾驶舱角落,那里靠着引擎,烘干被子只要几分钟。
    他蹲在林星身旁,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面上笼着一层几乎实质化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