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期间也有士兵过来查看,视线几次扫过缩在角落闷头干活的沈棠身上。因着年纪不大,干活利索,背影瘦小,被误以为是茶馆小厮。盯了会儿,感觉没什么问题又出去了。
    二人合力忙碌一刻钟,直到额头冒出热汗才装完所有水囊,完工交差。
    祈善好奇:“你做了什么?”
    沈棠呷了一口茶,连眉宇都写着“心情愉悦”四个字:“待会儿,元良就知道了。”
    祈善挑眉,猜测:“投毒?”
    “猜得真准。”
    “你何来的毒?”
    话音落下,祈善倏地想到什么。
    又问:“言灵?”
    沈棠笑应:“对。”
    祈善深吸一口气:“哪一句?”
    或者说,又“糟蹋”、“颠覆”哪句言灵?
    沈棠一派神秘,慢悠悠地吟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祈善皱眉:“这句言灵?”
    与先前那句“周原膴膴,堇荼如饴”一样,都是没人用过的,或者说被人判定没有言灵研究的价值。仅从字面意思理解,毒应该是蛇毒和黄蜂针毒。
    “嗯,我怕毒不死人,又加了一味药。元良不妨猜一猜,是哪一味药?”
    祈善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沈棠口中那味药,肯定也在他抄录的言灵卷轴之中,能被称之为药的只有……
    他不假思索:“马钱子?”
    “猜对了。”
    可惜没奖励。
    马钱子陌生,但要说鼎鼎有名的“牵机药”就懂了。
    祈善:“……”
    望向沈棠的眼神越发复杂——
    这位沈小郎君的“诸侯之道”,不仅与“农事”有关,能沃土,还能无中生有药材?
    沈棠见他表情古怪,以为他不赞同。
    “元良是不屑此道?”
    君子磊落,未必看得惯下毒手段。
    祈善摇头:“不是,用什么手段谋杀这些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先前游历,途径不少落败郡县,这些地方被强迫怀孕或是染上重病的妇女意外得多,家家户户都有白事,断肢残骸遍地可见。端看那些士兵刚才的作风,他们手上能干净?
    若是死了也是该死。
    只是——
    “你加这么多进去,真以为别人尝不出来?”一尝味道不对就吐出来了。
    沈棠笑道:“白水能,可他们装的是茶水,味道有异,也只会以为是天热缘故。”
    祈善:“……”
    二人聊天功夫,百余士兵已经整装离开。他们占了这么多便宜只丢给茶肆老板三个铜板,还是往人脸上扔的。偏偏老板还得忍气吞声,端着笑脸,嘴上谢赏。
    见队伍没影儿了,沈棠起身伸了个懒腰:“元良,走了,看热乎的好戏去。”
    沈棠牵出摩托,翻身骑上骡子。
    祈善依旧步行。
    二人不紧不慢地尾随,沈棠倏地道:“元良,投毒暗杀庚国士兵,这可是大罪。”
    “既知是罪你还去做?”
    沈棠浑不在意:“虱子多了不愁!我一个离死仅有半步之遥的逃犯,多活一天都是赚,身上再添一桩罪,怕什么?倒是元良,你还跟着,是不怕惹祸上身?”
    祈善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在下也说过,吾并非良善之人。”
    名字嘛,缺什么补什么。
    若是盛世——
    看着骑在白色骡子上笑得开心的沈小郎君,祈善暗叹——那恐怕是最有利于天下的“诸侯之道”了。
    可惜,生不逢时。
    第023章 田师
    “我有一匹小摩托啊,从来也不骑……”
    沈棠骑在摩托背上一点儿不老实,时而引颈高歌,时而摘叶飞花。伴随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荒腔走板的调子跟着附和,歌唱者偶尔忘词就哼哼两声代替。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祈善终于忍无可忍:“沈小郎君,你这君子六艺中的‘乐’跟谁学的?”
    简直是误人子弟。
    “不好听吗?”
    沈棠问得诚恳。
    尽管记忆不多,但她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个歌霸,拿起话筒唱歌能倾倒一片那种。会唱歌,能画画,人类高质量女性代表。
    (*▽*)
    祈善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棠。
    后者眼神坦荡且自信,很明显,人家不仅不觉得自己唱歌有问题,还觉得他审美有问题。祈善想不出她哪儿来的自信,道:“有句言灵很应景——岂无山歌与村笛。”
    沈棠疑惑:“什么?”
    祈善忍笑道:“呕哑嘲哳难为听。”
    沈棠:“……”
    她拳头硬了!
    “元良能安然长这么大,全凭运气吧?”
    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自然是凭实力。”
    沈棠:“……”
    见她表情管理失控,五官扭曲位移,祈善开怀大笑:“沈小郎君莫着急,你还年轻,慢慢学还有得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祈善抬头看了太阳,这会儿正是一天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莫说押送犯人赶路,即便是啥也不做只是干站着,汗水也会抑制不住地溢出来,打湿内衫。
    “要不要加快脚程?”
    沈棠道:“靠太近怕被发现。”
    祈善:“以那些士兵懒散懈怠的毛病,这么大的烈阳哪里肯继续赶路?多半会寻个阴凉地儿歇歇脚,喝茶解暑。沈小郎君往茶水下这么多料,在下怕去晚了看不到好戏。”
    “元良此话有理,那我先行一步,看热乎戏,你不肯骑骡子就慢慢用两条腿走吧。”
    沈棠一鞭子抽摩托屁股。
    摩托吃痛,撒腿狂奔。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小点,面对沈棠幼稚的“挑衅”,祈善只是笑笑,似乎不在意,但紧跟着口中吟道:“追风蹑景。”
    奋翅则能凌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
    身形微晃,只留残影,仿佛踩着风,每迈一步都是三丈余开外,神情从容,姿态轻松。
    沈棠:“???”
    祈善从她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微风,再眨眼,人影已经跑到几十丈外。
    沈棠:“!!!”
    呼叫裁判,这里有人开挂作弊!!!
    她终究还是吃了言灵经验不足的亏,骑着四条腿的摩托还是没跑过两条腿的祈善。
    日头热辣,押解囚车的士兵被晒得受不了,钻到树冠茂密的小林歇息。他们三三两两聚在阴凉处,几辆囚车则随意暴露在阳光下。囚车上的犯人,不是被晒得中暑,面色青白,浑身虚软无力,便是带着严重的鞭伤。
    又以那位御史中丞伤势最严重。
    累、困、饿、渴,嗓子眼儿冒烟,御史中丞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为了折磨犯人,士兵无所不用其极,这几辆押解他们的囚车就是根据他们身高特别定制的。有些特别高,犯人只能微微垫着脚尖,脖子和手腕才能舒服;有些特别矮,既不能站直了也不能坐下,只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不管是哪种都无法安然入眠,几日下来,不抽鞭子也能去了半条命。
    御史中丞的囚车就属于特别高的。
    他只能努力垫起脚尖才能好好喘上一口气,但维持不了多久足跟又会落下去。
    严重的伤势、强烈情绪宣泄、缺水、饥饿、困乏……种种因素加持,令他产生严重幻觉,干裂的唇微动,喃喃:“水、水……水……”
    就在他即将晕厥的时候,他的囚车被人踹动,摇晃的幅度让他清醒过来。
    “阿爹,醒醒!”御史中丞勉强找回几分理智,扭头看向隔壁囚车的儿子——儿子的囚车是矮款的,有伸腿的空间——他的表情盛满担心与惊讶,道:“阿爹,你看他们。”
    他们?
    谁?
    御史中丞反应慢了几拍。
    他循着儿子视线看过去,只见刚刚还在树荫避暑的士兵接二连三出了事儿。或双手抱头打滚,或倒地全身抽搐、或呼吸急促困难、或翻白眼口吐白沫、或牙关紧闭面部痉挛,也有少数反应没这么严重,但也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有些更是后庭失守,丑态百出。
    经验丰富如御史中丞,瞬间明悟。
    第一个念头,这些士兵中毒了!
    第二个念头,有人要劫囚!
    这一念头让他精神振奋,强烈的求生力量从身体深处迸发,促使他勉强打起精神。
    那些士兵则乱作一团。
    “水里有毒!”
    “有、有毒!”
    “应敌,小心戒备!”
    大部分士兵中毒,只剩十来个还没来得及喝水的逃过一劫。他们拔出刀将囚车包围,神色惊慌,宛若惊弓之鸟般戒备每个方向。
    几个呼吸过去,周遭风平浪静。
    叮铃——
    来了!
    众士兵内心响起这一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