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0章

    这一仗已不是保家卫国而是一场儿戏。
    一场可以避免而不避免的儿戏。
    将自己代入翟乐的处境推演一下局势,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林风这是三言两语就将翟乐逼上了绝路,让他骑虎难下。林风不在乎同僚们的眼神,她本就是有锋芒的策士。
    出谋划策不奔着敌人要害,那图什么?
    祈善:【你不怕激出翟笑芳杀心?】
    出使本就是有风险的活,林风再这般贴脸开大嘲讽,加之她本身的价值,万一翟乐铁了心开战,杀掉林风就是他稳定人心与立威的不二选择了。即便如此,林风也要去冒险?
    林风道:【只要他有这胆气。】
    祈善:【他要真有呢?】
    林风笑了笑:【吾也有一腔孤勇!】
    如果怕被人杀了祭旗就萌生退意,她就不该站在这里,而是待在不知谁的后院,替人主持中馈,洗手作羹汤了。正因为她没有惧意,所以任凭多少凶恶眼神落在她身上都无畏无惧。不仅不怕,还恨不得将真诚二字写脸上。
    翟乐喉间溢出笑声。
    却不是少年时爽朗豪迈的笑,而是一种阴仄的,蕴含森冷杀意的笑。众臣知道林风这话的用心险恶,作为她算计目标的翟乐体会只会更深:“林使者,这真是沈棠的意思?”
    林风道:“是。”
    经历漫长的让人窒息的压迫,林风最终还是手脚完好走出大殿,步伐轻盈,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远远甩在身后。不过,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还未结束:“今晚要格外小心,我那番话虽然动摇一部分人的心,却也惹来其他人的杀心,他们不会毫无动作。”
    只要林风一死,翟乐的选择就不重要了。
    罗杀不解:“他们会搞暗杀?”
    林风取下自带的水囊:“怎么不会?”
    罗杀:“可翟笑芳已骑虎难下。”
    林风嗤笑,不做评论。
    她这条计谋最阴毒的地方不在于离间。
    “你当年是怎么得罪沈幼梨的?”散朝之后,收到消息的喻海第一时间赶来。他已经在路上听到白日发生的细节,略微一琢磨就知道局势险恶,“还是说,你得罪林令德?”
    翟乐现在痛快投降,万事大吉。
    但他不肯的话,前路就是一个个大坑啊。
    林风说承诺作数,离间翟乐跟主战派,也杜绝曲国主降派出力的可能。除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他战争多为利益,无利可图的战争打个屁?打不打,翟乐利益都不受损,他们这帮人打了没好处,不打还能保全现有利益。
    战争还未打响,士气已成散沙。
    翟乐想要战就要破局。
    而唯一的破局之策——
    那就是自断后路。
    除非翟乐将自身性命、全家性命都当做筹码,发出一纸檄文昭告天下,他不肯降,这一仗他要打,拒不接受康国册封,一旦战败便以死谢罪,宁愿带着全家老小死绝了,也不给沈棠册封他后人的机会。此乃哀兵之计,摆出这般决绝姿态,翟乐不仅能挽回被林风动摇的士气,还能激发振奋曲国全民之心,将此事定性为康国恶意羞辱,曲国国主不肯受。
    这也是为何喻海问翟乐是不是得罪人。
    这一计太毒了。
    转念一想,康国领兵之人是祈善,自己或许误会了沈棠林风,这样缺德冒烟的主意是恶谋出的可能性更大。翟乐道:“为何非得是我得罪她们?立场相对便有致死之道了。”
    敌对,就该你死我活。
    自然怎么狠绝怎么来了。
    喻海道:“那你怎么打算?”
    他仔细跟翟乐说了其中利弊。
    当他说到翟乐要打就要挽回士气,而挽回士气就是斩断他自己以及全家老小的后路,翟乐平静的面庞终于起了波澜,似枝头即将凋零的花,透着几分迷茫脆弱。他叹道:“我自然是想打的,阿兄留下的遗物也不多,这曲国毕竟是他的心血,有如今规模却降……”
    翟乐倒不是怕死。
    他只是觉得没脸下去见兄长。
    喻海看着难得迷茫的翟乐,一瞬间仿佛回到那个混乱的夜,宫道上洗不干净的血污,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臭,一心只想辅佐兄长的青年在毫无准备中被迫接下他不想的担子。
    唉——
    翟欢这个缺德鬼要是知道今日这一幕,是否会后悔当年的决定?要不是跟沈幼梨生在同一个时代,翟乐这个国主或许能庇护曲国几十上百年,让这片土地上的庶民少些波折。
    跟其他略通人性或者不通人性的奇葩国主相比,翟乐无疑是个正常的、合格的国主。
    怎奈何,沈幼梨是优秀的国主。
    在祈元良这种人眼中都算得上圣人。
    【圣人出而天下安。】
    “笑芳,你好好思量吧……”喻海叹气道,“如今做决定的人是你,国主也是你,早就不是他翟悦文了,不要让他影响你的决定。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会支持你到最后。”
    翟乐讶异:“归龙?”
    他极少听到喻海会鲜明表达立场。
    喻海待在曲国辅佐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翟欢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扪心自问,如果翟乐是他,他大概做不到这点。天大的救命之恩,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辅佐也该还清了。
    归龙虽在曲国拜相,但前者更多将其视为一份谋生工作,而非践行理想道义的途径。
    工作的事儿,一份劳动一分收获。
    只谈政务,不谈感情。
    喻海道:“你是感动了?”
    翟乐:“……”
    喻海啧了一声:“不然能怎么办呢?万一康国真要统一,日月所照皆为其领土,也就是祈元良魔爪掌控的地方。岂有我立锥之地?”
    翟乐:“……”
    归龙这是宁愿死也不愿意仰人鼻息啊。
    他不合时宜地萌生几分好奇——
    喻海跟祈善有什么生死大仇?
    翟乐轻揉额角:“归龙,你派人盯紧林令德那边,不管怎么选,她现在还不能死。”
    既不能让她死也不能让她抓到发作把柄。
    翟乐需要时间思索之后的路怎么走。
    思来想去,翟乐换上一身便服,披着月色独自前往父亲隐居之处。自从那场宫变,伯父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翟乐父亲也跟着胞兄。翟乐已经多年不曾见到几位长辈,即便送去拜帖,也会被原封不动打回来。翟乐知道长辈们的意思,可他这次只想再见他们一面。
    “阿父,阿娘,求你们见一见儿子!”
    第1518章 大结局(二十一)
    深山幽静,雾霭不散。
    青石苔藓在夜雾笼罩下沁出模糊黑影。
    石阶蜿蜒,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掩映其中。
    翟乐刚到山脚就被护卫拦下,二人神色为难,正欲开口就被翟乐一道掌风推开。他撩起衣摆,双膝重重跪在石板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连声音都添了几分少见哽咽与哀求。
    “阿父——”
    “阿娘!”
    “你们就见一见儿子吧。”
    仅是两句话,眼泪就不受控制滚落。
    恰逢此时天空飘起了朦胧细雨,更衬得他狼狈无助。两名守山护卫互相对视,也不敢让翟乐就这么跪在这里,急忙折身去山上报信。另一人上前劝道:“主君,您看眼下这个点,老爷夫人都已经歇下,您要不要明日再来?”
    自从他被调过来保护山中隐居的贵人,光他撞见翟乐吃闭门羹的次数就不下两手了。
    民间一度疯传翟乐得位不正。
    若先主真的传位翟乐,翟乐伯父以及父母为何不肯见他?这说明当年宫变另有隐情。
    护卫一开始心里也在悄悄打鼓。
    但有一回亲眼目睹老爷夫人站在半山腰目送国主落魄失望离去的背影,二老偷偷地拭泪叹息,护卫又不确定了。再者,他只是一无名小卒,翟乐得位正不正也跟他没有关系。
    翟乐抿紧唇,倔强得不肯起身。
    护卫意识到今天这回跟以往都不一样。
    外头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多会儿,前去通传的护卫回来,答案也毫不意外,二老依旧不肯见翟乐,又带话说夜间山路难行让翟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翟乐将唇咬出了血:“告诉二老,今日见不到人,以后只当……只当没生过翟笑芳这儿子。”
    说完,林间飞出一物砸他跪着的石板上。
    “翟笑芳,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这声喝问从不远处树后传出。
    跟着走出一名鬓角半白,留着长须、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正是他多年未见的父亲。
    翟乐父亲也没想过儿子会这般狼狈失意。
    怒气稍稍缓解:“跟上。”
    翟乐亦步亦趋跟着上山,借着月色发现父亲眉宇间也有愁色,后者这身衣裳不像是被吵醒披上的,倒像是一直没脱下来。他父亲很懂养生,记忆中极少会熬夜晚睡。父亲也注意到翟乐时不时投来的眼神,叹气道:“近来天时不佳,你母亲一病不起,叫人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