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我其实想说的是,陈运……”她重新坐下,眼睛定定地望过来:
    “现在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还在大学,还是该以当下为重,助学金和助学贷款都能帮到你,你……”
    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完全没有必要消耗在这种折磨而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上。
    “或者也可以寻求一下家人的帮助。这个年纪过得辛苦,大家都有过,但至少,不要一昧硬扛。”
    迟柏意有点艰难地说完,却看到她笑了。
    她笑着指指自己,又指向迟柏意,半是好笑半是感慨地说:
    “迟大夫……”
    迟柏意静静地说:
    “我在这儿。”
    “你觉得我现在像是有学上的样子吗?”
    什么意思?
    陈运收敛起笑容,一只手撑在了桌子上:
    “谢谢你说这些吧,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在上什么大学。”
    “我也没上什么三中。”
    “那都骗你的,我连高考都没考完,已经打工三年了。”
    她如愿以偿地从迟柏意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震惊和……
    心疼,可怜?
    陈运别过了脸:
    “很意外?”
    “也不是特别意外。”迟柏意轻轻叹了一声,“我说怎么回回见面你都累成这样……”
    不对,那就算没学上也不至于干一堆零零散散的活儿啊。
    “你家里……”
    “没人帮我。”陈运不想跟她说这个,“也真的没什么有病的妈爸。”
    “那为什么这么拼命?”迟柏意这回是真的有点不明白了,“便利店这个就不说了,就我看到的,动不动调班,今天夜班明天就换成早班,凌晨一点下班,第二天六点上班。”
    “还有你说的那个打扫卫生什么的……”
    “我就想挣钱。”陈运把果汁直接倒回她杯子里去,“酸死了,你自个儿喝吧——有钱踏实。”
    迟柏意无话可说,一仰头把那半杯果汁全灌了。
    灌完就感觉舌头和牙齿在打哆嗦:
    “酸啊……”
    陈运幸灾乐祸地想:该。
    结果这人被酸成这样,也没忘了继续叨叨:
    “那也可以找份稳定一点的长期工作,我们医院最近……。”
    话没说完,陈运叉起一块儿蛋糕递到了她嘴边:
    “吃。”
    迟柏意只好张嘴。
    她吃东西时不爱说话,就安静地在那儿嚼。
    陈运就看着她嚼,看了一会儿,问:
    “那你呢,你是不是上学的时候特别厉害?”
    迟柏意思考了一下,咽下食物说:
    “那得看是哪种厉害了。”
    没说厉害,也没说一般。
    陈运发现自己很喜欢她有时候这么说话:
    “为什么,还有很多种厉害吗?”
    “有啊。”迟柏意想了想,说:“有谈恋爱厉害的,有考试厉害的,有作弊厉害的,有写文章厉害的,还有做生意厉害的。”
    “那你呢?”陈运有点好奇地看她表情,“我听人家说能当医生都是读书考试特别厉害的。”
    “那这人肯定在骗你。”迟柏意把手挡在嘴边,往前一凑,“你知道我当时在大学,我们那上一级第一最后干什么去了吗?”
    “干什么去了?”
    “卖保险去了。”迟柏意促狭地冲她挤眼,“现在天天在朋友圈发广告,去年还问我有没有被病人打死要不要来份意外险。”
    陈运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会被病人打死。
    迟柏意也没解释:
    “至于我……我可能就是那个做梦特别厉害的,我当时上一学期课,剩下时间都在睡觉。”
    再剩下时间就是跑出去天南海北地玩。
    陈运“哦”了一声,把自己盘子推了过去:湳枫
    “你吃这些,我没碰。别吃你那堆漂亮垃圾了。”
    迟柏意很惊喜地接过,同时又看了自己盘子一眼——
    还真是些漂亮垃圾。
    她又开始嚼嚼嚼,无比投入专心,陈运把她那堆漂亮垃圾两下扒拉到嘴里结束,就坐对面一直看着她。
    气氛重新回到刚进店里的时候,甚至比那时还要更好一点。
    陈运的心情却一点一点开始冒泡开锅——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问的那句话,还是为她的道歉。
    反正就是……挺复杂。
    尤其是想到自己说的那玩意儿之后,就更复杂了。
    还相当尴尬……
    这种尴尬颇像一个本该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或者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
    石榴裙打脸上,美人抱怀中,坐怀不乱,那叫坐怀不乱。
    上级大摇大摆来了,昂首挺胸就是不拍马屁,那叫不为五斗米折腰。
    结果人石榴裙大老远还没过来呢,上级还没说话呢,你先搁这儿发脾气摆脸摔筷子,“呀呀呀”地推拒起来了:
    “我不是那样人我不能我不干你怎么这样……”
    最后呢?
    最后就是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不,人家甚至都没往那方面想……
    “我怎么这样……”陈运心里很愧疚。
    再看一眼对面吃得很开心很满足的人,更愧疚了。
    “我居然是这样……”迟柏意心里也非常愧疚。
    再吃一口盘子里的东西,再看一眼对面貌似在走神、脖子却越来越红的人,更愧疚了。
    此时云散月开,隔壁桌的小孩还在嗷嗷哭着吃鸡腿。
    她们俩对坐着,眼神巴巴儿的互相碰撞一下,很快又同时移开——好像一对正在拿喇叭当烟囱的锅炉工。
    最后,陈运抹了把脸,站起来说:
    “我有点热,我出去站站。”
    迟柏意说:
    “哦好,我……”
    “我也热,我也热!”隔壁小孩嗷嗷叫,“我不吃了,我恨鸡腿!”
    迟柏意扭头看了一眼那对黄鼠狼父子,站起来果断走了。
    走到店外,她一眼就看见陈运在树底下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起先迟柏意以为她在看月亮,走过去之后才发现她在看树上的鸟巢:
    “是燕子?”
    “不是。”陈运没看她,揉了揉脖子,目视前方:
    “燕子一般不会在树上筑巢,不够结实。”
    说完,突然瞥了眼她手里的包,眉头一皱:
    “你从哪儿变出来的包,你、现在要走?”
    “我之前放柜台寄存了。”迟柏意无奈地笑笑,看她又在揉脖子,抬手在半空中迟疑片刻,给她指了指:
    “摁这儿,这有个穴位——是刚才扭到了?”
    “可能吧。”陈运照着她指的地方摁了一下,挺惊讶:“真有用,你不是西医吗,你不是治鼻子的吗……”
    迟柏意却没像平时一样再说什么,就在她背后沉默着。
    陈运回头去看,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赶忙把手缩了一下,插进了兜里:
    “问你呢,你不是治鼻子的吗?”
    “跟我奶奶学的。”迟柏意看向她,“是啊,得走了,总住在你那儿也不好。”
    “那、那我送你,你去哪儿住?”陈运很干脆,伸手要接她提着的包。
    就这么一个伸手的动作,迟柏意看得更清楚了——
    那就是半边牙印。
    新鲜出炉的那种,红得触目惊心,血丝乎拉的,就在她的食指中间。
    可刚吃饭的时候,分明没有。
    “走啊。”陈运还在问她,“你到底准备去哪儿住啊?”
    迟柏意收回眼神,顺便把手也收了回去:
    “去朋友那儿住,我……我问问她那儿打不打扰,让她来接我吧。”
    “哦……”
    陈运在心里想她的朋友。
    是那个看起来就跟她特别特别特别熟的那朋友?
    这么熟的朋友为什么就没现过身?
    迟柏意侧过身,找到了个钱琼把她单方面拉黑了的号码,然后手指轻轻一点……
    “通话中。”陈运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事,你先回去吧,好不容易今天下班早,好好休息。”
    说着她又对着那个屏幕点起来。
    陈运开始叉着腰,就看她那个狗屁朋友的电话什么时候能打通。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陈运烦了:
    “你今晚不走是不是就要被我半夜吃了啊?”
    “你吃人?”迟柏意随口问。
    “不吃!”陈运瞪着她,“走不走,不走你睡桥洞吧要不。”
    “那我不是……”
    “不是。”陈运一把扯过她的包,甩在肩上走了,“就多一张嘴,住吧,我家也没钱,不怕人偷。”
    迟柏意握紧手机,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手机响了。
    陈运很敏感地回头看她: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