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用纸币不完了吗?”迟柏意叹气,蹲下来接过细看——确实十分干净:
    “难怪你兜里的钱这么香……纸币多方便呢?”
    “纸币臭。”陈运说。
    迟柏意无言以对。
    “纸币有一千八百万细菌,被人摸来摸去。”
    这是怎样一种感天动地的洁癖精神……
    迟柏意被这个陈运式的回答搞得很麻木,手扶着膝盖看她劳动,语气很愁苦:
    “那你要洗到什么时候去?你明天是不是早上又得早早出门?”
    “六点。”
    六点出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现在十二点多了。”迟柏意在那儿像个报时钟似的说,“差一分钟,哦,十二点半了,还有半小时就凌晨一点了。”
    “你……”
    “而且我喜欢硬币。”陈运忽然道,“一个一个的钱,有声音,特别多,我喜欢硬币。”
    “小时候一个硬币就能买好多东西。”
    迟柏意看着她有点吃力地半跪起来,把盆里的水倒掉,换成新的。
    大约是这个姿势保持太久,她的膝盖已经通红一片。
    “而且还有声音,纸币没有声音,掉了也不知道。”
    她的手泡在水里太久了,手指起着皱,伤口也一起发白外翻。
    像这样的伤口还不止一个,指间、指根、掌根、虎口……
    有些结疤了,有些没有。
    全是牙印。
    “硬币看着特别多,我喜欢硬币。”
    迟柏意倏忽之间熄了声——
    本来是不应该的,她本来还在为陈运手上的这些伤口担心,可不知道是为这句话,还是为这所有的、一句一句的“我喜欢硬币”,她突然就想起来在很久之前,她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把一把的硬币,装在兜里,叮叮当当,存进罐子里,也是叮叮当当。
    电视里头的人穿古装,钱袋沉甸甸的,于是她也学着把自己的小零钱包系在腰上。
    大人怎么笑话都没有用的。
    因为……
    “你们懂什么,行走江湖就要这个。”
    还有……
    “这样比较像钱啊。”
    她半天不说话,陈运也不是很在意,埋头自顾自继续刷洗着,为了不打扰她,还特地把盆直接端到了外头去——
    这样你就能洗漱洗澡了,对吧?
    结果迟柏意把盆又给她端回去,还挽起了袖子:
    “说的有道理。”
    陈运手里的刷子没看住,也被她抢走了:
    “看上去还挺解压的,给我也玩一下。”
    陈运想踹她:
    “你很闲?”
    “没你闲。”迟柏意凉凉地盯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看了一会儿,埋头干活,“我明天既不用六点出门,也不用在外面干一天活儿,更不用晚上回来还要洗……钱洗衣服。”
    陈运还要再说什么,被她抬头又看一眼,禁不住往后缩了下:
    “那怎么……怎么了。”
    “我挺开心的。”
    ?
    “我挺开心你说这些的。”迟柏意状若无意地低头,温声道:
    “你可以多说一点,这样我就能知道的更多一点。”
    “你知道这么多干嘛。”陈运打了个打哈欠,觉得不痛快,又使劲儿打了一个大的,“也没人给你奖章。”
    迟柏意忍不住“啧”了一声。
    “而且我也没见你多说你的事儿啊。”陈运接着说:
    “交浅言深多不好。”
    好一个交浅言深!
    迟柏意瞄她一眼,把手上泡沫一甩,站了起来。
    陈运很仓皇地瞅瞅她,下意识也跟着站起: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
    “你说得对。”迟柏意点头微笑,“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陈运本能地对这句话免疫,胳膊一抱:
    “有事说事。”
    下一句很明显:没事滚蛋。
    迟柏意在心里叹气:“出来,我给你上药,你是没看见自己在流血吗?”
    陈运没看见,被她揪着衣服摁在桌子边才感觉到不对,正想反抗,那个棉签蘸着碘伏就摁在了后脖子上:
    “疼!”
    “我当你不知道什么叫疼呢。”迟柏意看着那道口子直皱眉,“这又是什么时候弄的?”
    “就刚刚。”
    ……
    陈运用力地说:
    “真的就刚刚,你没进来之前,我换水,一起来撞水池角上了。”
    “真有意思……”背后那道声音淡淡的,“我明明才刚看见你换水压根不用起身。”
    而且这伤口根本就像是指甲挠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陈运还是感觉到对方手法轻了许多,这让她也稍微放松了点儿。
    迟柏意给她上好药,又转到前面:
    “手伸出来。”
    陈运这回不吭声了,乖乖把爪子递过去。
    迟柏意往上涂碘伏,涂完碘伏涂凝胶,边涂边看她:
    “咬着玩儿也下这么重的口?”
    陈运不说话,垂着眼睫毛。
    “你不说我以为狗啃的呢。”
    陈运马上瞪她。
    迟柏意云淡风轻地继续:
    “不过我回头一想,狗啃的好像没这么整齐,也没这么轻。”
    “就以为……结果是你自己啃的。”
    反正不是别人啃的简直万岁万万岁。
    “之前涂过药没有?”迟柏意点着其中一个肿得有点严重的牙印问她。
    她说涂了。
    “涂的什么?”
    “红霉素软膏。”这个医盲大言不惭地回,“毛毛说的,很管用。”
    看来这个“毛毛”也是个医盲……
    嗯……又是毛毛……
    “行了。”迟柏意一松手,“你的硬币我来刷,你赶紧收拾了准备睡觉。明天不得早早出门么?”
    陈运答应着,被她稀里糊涂赶到床上,又稀里糊涂盖好了被子,最后稀里糊涂闭上了眼。
    水声从洗手间响起,迟柏意的声音混在其中听着有点模糊:
    “你明天几点的班儿?”
    陈运的意识在昏暗的烛光中沉浮着,回了一句:
    “八点。”
    “八点的班儿怎么六点出门?”
    “路远,困。”
    “不能搭个公交什么的?”迟柏意走近她,看着她眼睛一点一点合上,轻轻地问,“真的喜欢走路?”
    她好像努力睁了一下眼,声音含混不清:
    “谁喜欢走路,累死了……”
    第二天睁开眼,陈运先闻到的是豆浆的香味——
    那种可醇厚可醇厚的豆香,甜甜的,跟几年前周末在奶奶家起床时闻到的一样。
    她爬起来,往床下蹦,被只手拦了一下:
    “慢点儿。”
    陈运抬头,看到张脸——
    不是奶奶。
    “想什么呢?”迟柏意举着餐盒在她眼前晃,“要迟到了?不会啊,我看才五点多。”
    是五点多,但是……
    “你怎么起来的?”陈运很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警察局打电话了?你是不是要走?”
    “这话问的……”迟柏意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我走啊,早上一睁眼就想起来这事儿。”
    屏风后窸窸窣窣一阵响,陈运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地奔出来,追着她问:
    “那你到底是不是要走?”
    “不是,不是。”迟柏意失笑,“裤子拉链没拉,哎呦看你急的。”
    陈运转身猛拉拉链,又吸吸鼻子:
    “那你……你买早饭了?你一大早出去买早饭?!肠粉?包子?还有什么?”
    “鼻子真灵。”迟柏意由衷地感叹,还拍拍巴掌,“答对有奖——豆花儿一份,甜的还是咸的?”
    陈运细品:
    “甜的?红糖,蜜豆,桂花酱……”
    “全中,快洗漱去。”
    人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了,洗漱洗得惊天动地,再啪嗒啪嗒跑回来,往桌边一蹲:
    “好香啊……”
    迟柏意顿时觉得自己养狗了:
    “你能不能坐着。”
    陈运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期待:
    “甜豆花是我的?”
    迟柏意很想说不是,甜豆花是我的,肠粉包子煎饺豆浆才是你的:
    “是,都是你的,吃吧。”
    结果最后别说甜豆花,就连个包子迟柏意也就吃了一个,剩下全被她干光了。
    吃饱喝足的人看看时间准备收拾出门上班,迟柏意跟在后面试探地问:
    “今天时间多,不等个公交吗?”
    陈运在自己的宝藏箱子里数钱,数了张十块,数了二十个硬币一起塞进兜里,叮里咣啷往外走:
    “不用,走路就行。”
    “走路不累吗?”
    “不累。”陈运回头冲她笑了一下,“挺好的,我喜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