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陈运想了一下:“没有。”
    “东西都没了,而且我问过人了,人说就是你……”
    “谁说的你找谁,自己查监控。”陈运知道她说的是谁,“你要找不到,我来帮你找。”
    就那个把店当自己家的十佳员工,整天吆三喝五地说教人……
    “而且我昨天干完怎么屁事没有,你昨晚东西丢了,今晚来找我?”
    “店里四个监控天天开着,自己看。”
    “我就问问……”
    “你问问也不该问我头上。”陈运控制不住地有点抖,“我提前三天提的离职,昨天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查过了?该报损的是不是都报了?有没有问题?”
    “你别大小声,就是问问,你说了不就完了吗?本来你也是个临时……”对方声音低下去,“……临时工。算了,我查监控。明天你来结工资。”
    这句话说完,通话直接断了。
    压根没给她再多说一句的机会。
    陈运攥着手机,摁住了自己的膝盖,发现手和膝盖在一起抖。
    抖着抖着,嗡鸣声再次响起……
    够了吧……
    够了没有?
    没有。
    一个一个电话像一串一串符咒,阴魂不散又琐碎杂乱,穿插在这个夜里。
    这个本该安安静静看完那半本书,等着迟柏意回来后听着她讲自己今天又遇到什么事儿,一起头对头吃东西的夜里……
    也穿插在这两三日难得的休息时光中。
    更穿插在这三五年走出院儿,走出学校的每一天——
    “你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考虑一下我?”
    “我骂她那是她该骂,她不该骂吗?一个聋子她又听不到。关你什么事儿?”
    “一月八千,行吧,又不要你真干什么。”
    “你有本事还来这儿干什么?”
    “长成这样,打工?多可惜啊……”
    电话通了,陈运听见对方含着笑的声音:
    “接电话啦,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我知道我之前说那话不对,那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行吧,我跟你道歉。别闹了。”
    “那要不这样,你要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不谈恋爱也行,反正我们也没谈过,就保持床上的关系,这总可以了吧?”
    “反正你不是也有需求么?试一试,你还没试过呢吧?”
    陈运咬着牙,听见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响起:
    “滚。”
    “小陈啊……”
    “我说滚。”
    “你……”
    “滚你能听懂吗?!”陈运攥住了桌角,“谁给你我的号码的?谁给你脸让你给我打电话?”
    迟柏意的脸在眼前晃过。她喘了一口气,死死抓住了桌角:
    “再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就报警。”
    “你……”
    “滚!”
    她摁不下键。
    听筒里声音好像还在响着,她的手指痉挛,开始出汗。
    研磨机倒下还连着线,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开关发出刺耳的喳喳声。陈运一脚踹上去,连带着桌子上的两瓶附子藿香泡酒砸了个粉碎。
    手机被她踩了一脚,又从地上抠起来,狠狠向门口砸去……
    “黄昏后。”
    迟柏意答:
    “二楼三号,梅林间。”
    暗号对接成功,阔别二十分钟的包终于得见。
    迟柏意一手搂着包装好的点心盒,一手接过来: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别客气。”对方笑了笑,“幸好我东西也落厕所了,不然也发现不了你的包。”
    “还要麻烦您跑这一趟。”迟柏意从钱包里拿钱,“工作没谈完,饭也没吃好,打车的车费我……”
    “您这样才是真客气。”对方摁下她的手,声音很柔和,不容拒绝:
    “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举手之劳而已。”
    “您要是真的过意不去,下回遇见这事儿也帮别人一把,就行。”
    人美心善啊。
    迟柏意非常感动:
    “那还是谢谢了,要不……”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点心,“要不我给您挑只笔?”
    这神来的一笔让对面这位好人愣了一下:
    “笔?”
    “啊……”迟柏意指指她提着的工作包,“水利局。”
    送只笔,画图什么的应该用的上吧……
    再不然,送面锦旗?
    “不用,真的不用。你……你要不还是看看包里东西都有没有少吧。”
    这个迟柏意还真没想到,连忙低头去翻:
    “没有。”
    “行。”
    就这么一个字。
    说完,对方转身就走。
    走得那叫个干脆,迟柏意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她已经出了门。
    就这个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让迟柏意想到个人。
    她当即就决定锦旗不行,至少也写封表扬信——
    好人不能白白受累啊。
    “等一下,您怎么称呼?”
    路灯下,这人一袭白衣,半张脸隐在树影中,露出另半张被橙黄的灯光照得莹莹如玉,眼型狭长似新眉:
    “孟,孟知玉。”
    第41章 没关系,让我看看你。
    酒气干醇,在黑暗中挥发,烧喉入肺。
    眼睛是痛的,并且这种痛还在不断放大,进而扩散到整个后脑勺,前额、太阳穴、鼻翼、腮帮……
    什么时候了?
    闹钟响了没有?
    灯亮了吗?
    陈运不知道。
    她看不见,也听不到。
    四方黑墙像八方网,她坐在一片狼藉中间,如四年前在半夜摸上那只秋千时握住绳索,摇晃、用力,椅子吱呀作响。
    不会有人隔着窗户喊她叫她回来吃饭,不会有人再摇头叹气说“这秋千经不住你啦,你都长大啦”。
    再也不会有了。
    人死如灯灭,劫难百病消。
    从那天起再干净的东西落在眼睛里也夹杂着欲望孽火。
    拽着她的那根绳子没有了。
    走过来的人不论用什么方式最后都会说着一样的话,转向同一个目标——
    身体,脸,二选一。
    学历不够总有不用努力就可以够的东西。
    拿这些来换。
    你只有这些了——
    这些声音无处不在,叫她只能闭上眼,不听不看,任由身体带着灵魂抛高,擦过风云雨露,燃起熊熊大火,烧出一股轰轰烈烈的渴。
    动作是艰涩的,并不顺畅。
    可根本分泌不出任何东西——
    也许是半跪半坐着的这个姿势,也许是因为大脑空空。
    于是她不得不弓下腰,以一个格外拧巴的姿势扶住桌子,咬上手背……
    伴随着满嘴铁腥,她剧烈呼吸……
    吸进附子藿香龙脑,吐出末药薄荷麝香……以及一点、淡淡的香气。
    很幽微,但并非不存在。
    陈运松开口,开始本能地抽动鼻子,如同一个动物、或者原始人类,受伤后在这个漆黑的水泥森林里眼瞎耳盲,所以只靠着嗅觉捕捉,想要获得那么些许的慰藉——
    床塌之间枕头上,浴室,地面,衣架上的衣服?
    不是,都不是。
    这气味是实实在在的,尽管很淡,却有温度有重量,像割裂的一段丝巾,像融于水中的一滴油,清凉、寒冷,热烈、温暖——
    它在逼近。
    它一点一点渗透,一分一分弥漫,一寸一寸侵入。
    从街头巷尾,从楼上楼下……从晃在双腿的裙摆与脚下的步伐——涌出湿意,再转为涓涓细流,涓涓细流汇作大江大河,潮起潮落之际痛终于成了痒,痒成了一把把插进心口的刀。
    刀身凌厉,纯粹透明——
    在门带动空气之后。
    戛然而止……
    迟柏意退了一步,抬起脚迟疑片刻,蹲下身去,摸到一只手机——
    只有个机身。
    后盖和电池不翼而飞。
    屋子漆黑。
    今晚没有月光,楼道里的感应灯从她来陈运家时就一直坏着,她一时半会儿什么也看不清:
    “陈运?”
    怎么不接电话?
    “陈运你……”
    在家……吗?
    不在?
    可又好像有动静……
    她想开灯。
    手指刚摸到开关,一个声音模糊不清地响起:
    “……别、开灯。”
    晚了。
    老旧的开关“啪嗒”落下。
    “停电了?”迟柏意放下手,问。
    没有回答。
    那句话犹如一串突兀的录音,被一台老旧的复读机记录了个别片段,响完之后石沉大海,屋中黑暗依旧。
    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黑暗,迟柏意终于听清了在她推开门时那点儿若隐若现的动静究竟是什么——
    是陈运的……喘息声。
    低低的,哽在喉咙深处,憋在鼻子中间,带着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