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没骗你,都磨红了。”
    莫寥踩下刹车,下车为我解开手铐,警告我别动歪脑筋,他还挺有做警察的天赋,我也只能打消把他甩掉的念头。
    人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我主动向他坦白:
    “昨晚我又接到小顾的电话了,这次我听到对方的声音。”
    莫寥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应该是他真实的声音,不是小顾,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而且他马上就开了变声器,听不出是男是女,他让我一个人回去。”
    “你这么听话?”
    “他说我如果不一个人回去,我身边的人还会因为我而死。”
    莫寥嗤之以鼻:
    “你信?”
    我不敢回答,莫寥有些无奈:
    “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自己也意识到没什么说服力,接着补充一句:
    “我没那么弱。”
    “我知道,只是我——”我很不习惯向他人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其是懦弱的一面,我只能掩耳盗铃,当作自己的痛苦并不存在,“很害怕,如果你……”
    莫寥打断我:
    “不要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人的意愿是有力量的,是一股极其强大却容易被常人所忽视的能量,也就是常说的‘愿力’,例如神明的力量源于凡人的信仰,你坚信神明能拯救你,其实是你自己在救自己。”
    “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挺多。”
    “本来的事。”
    莫寥轻轻地哼了一声,连接车内蓝牙播放他的歌单。还以为他会听《心经》、《大悲咒》之类的佛经,结果全是重金属摇滚,感觉有人拿锯子在锯我的脑神经。万万没想到莫寥的音乐品味竟然如此狂野,不过他还玩机车,好像也不是意外了。
    由于我们比原定的时间提早出发,也会比原定的时间提早抵达。
    我的老家平合县在山里,去平合要走一条很陡峭的盘山公路,甚至买快递都得送一个星期才能到。交通是制约一个地区的发展最重要的因素,因此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县城里,野蛮生长着人性里最黑暗最蒙昧的恶。
    莫寥开着车,这座城市会经历过一个漫长多雨的夏季,每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明明我特地看过天气预报挑选这天“黄道吉日”回平合,这会从哪飘来大坨大坨的乌云笼在头顶,天黑得像晚上。
    我不免担心路况,夏季山体滑坡频发的元凶之一就是雨季,尤其是大暴雨天气。
    雨来得很急,如落石重重砸落在挡风玻璃上,碎开铜钱大小的水花,我担心地问莫寥:
    “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雨吧?雨天走山路很危险的。”
    “可以。”
    莫寥继续往前开,雨越来越大,几乎是从天上泼下来。即使雨刷频率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层厚厚的水膜,我们浸没在水中,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出于安全考虑,莫寥只得靠边停车,等雨小了再继续前进。
    本来山区就信号差,加上下雨天,我的手机信号栏完全空白,莫寥的手机也是一样的情况。
    等了十来分钟,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甚至,山里开始起雾了。这是最令人头疼的情况:只是单纯的下雨,雨停了便能重新上路;起雾后如果不出太阳,山中雾气将持续多时不散。
    “你能不能不做个法,让雨停了?”
    “不要。”
    莫寥的回答是“不要”而不是“不会”,他还真有这本事?
    雨终于变小了,然而雾气弥漫,导致我完全看不清前方路况。
    迫不得已,莫寥打开远光灯,光线穿透浓雾射向前方,在弥天大雾之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前面!前面!有东西!”
    我语无伦次地指向前方,莫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个穿斗篷的高瘦人类,却比人类要高大得多,从距离判断,那东西实际上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直直地矗立在远方的路中央。
    “山鬼,”莫寥处变不惊,“祂在警告我们,继续往前我们会死。”
    第4章
    说完莫寥打开车门——他竟然还想下车?!我死死拽住莫寥的手臂:
    “你要去哪里?”
    “我去请示山鬼,让我们通过。”
    莫寥用摘手镯的姿势把手臂从我手里摘出来,我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他:
    “山鬼伤害你怎么办?”
    “不会。”
    “你都说是鬼了……”
    莫寥这辈子都在和各路鬼神打交道,我仍然害怕他会出事,要是莫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莫宁交代?仍伫立原地,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攻击性,但是它绝对是超乎人类认知、不该出现在这个纬度的高等存在。
    “山鬼不是大众认知里的鬼,是山林的神明,在萨满教里被称为‘山神’,拥有操控自然的力量,这场暴雨应该是山鬼为了阻止我们回平合才下的。”
    听完莫寥的解释我才稍微放心了些,在这方面我是很难找到比莫寥道行更深的高人了。
    “你小心点,有危险就喊我。”
    我还是不放心,扒在车窗边探头去看下车的莫寥,他从后备箱里拿出雨伞,走到我身边,冷得像冰块的手掌按住我的脸将我的脑袋塞回车内:
    “没有这个可能。”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莫寥,他撑着黑伞走进牛奶色的浓雾中,不一会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雾越来越浓郁,甚至连远光灯都无法穿透,既看不到山鬼的身影,莫寥又不知所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莫寥,等待他回来。
    莫寥是神明的孩子,他家里有一柜子的神明保佑他,肯定没事的……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会完全忽略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雾气眨眼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烈阳高悬于顶,拷问苍生大地,地面上的积水被蒸出一股泥土潮湿的腥味。
    山鬼消失了,莫寥呢?莫寥哪里去了?我坐不住了,立刻下车去找莫寥。刚推开车门一只苍白的大手“啪”地拍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将我重新关回车里——莫寥回来了!
    明明莫寥带了雨伞,却还是全身被浇得湿透,墨黑的头发耷拉下来黏在脸上,瞪着阴森森的圆眼睛,实在有够狼狈。
    “你这样好像掉进水里的米糕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赶紧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
    莫寥钻到车后座换衣服,我问他怎么跟山鬼沟通的,他说你不用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敢继续问,又换了个别的问题,它为什么要让我们回去?莫寥兜头套了件干净的t恤,它也是庇佑我的神明,我点点头,你拜的码头可真多。莫寥顿了一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唉,不该开这个玩笑的,莫要是他能选,肯定不会愿意当神乩。
    原以为提早出发就能提早抵达,结果在山里受困的时间远比我预计的久,有惊无险地抵达平合后已是中午。
    肚子饿得前后肚皮在摩擦,我和莫寥随便路边找了家小吃店解决午餐。店主大哥一见莫寥来,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大学生放暑假回来啦?你姐怎么样了?小县城就那么些人,方方面面彼此照拂,莫寥跟他聊了几句近况,接着向他打听最近县里有没有外来人——店主大哥打量我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我赶紧说平合话加入他们的对话自证身份。
    “你会说平合话?本地人?怎么没见过你?”
    “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后来搬走了。”
    “哦……怪不得嘞。”
    店主大哥点点头,把两碗热气腾腾的平合面放到我和莫寥面前,估计是莫寥的面子够大,他还给我们一人送一颗卤蛋。
    即使店里的冷气开得呼呼作响,我也还是吃得满头大汗,莫寥的头发还半湿不干的,原本服帖的头发像个蓬乱的鸡窝,潦草得有些搞笑,我忍不住伸手帮他拨弄了几下头发,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喜欢被人弄发型,果然莫寥扬起上目线剐了我一刀,不过没有躲开。
    用餐完毕,我和莫寥下榻兴隆旅馆,上次我和顾还来平合也是住的这间宾馆——转过脸,身边站着沉默的莫寥,唉,物是人非。
    明明是大中午,前台却暗沉沉的,原来是没开灯。
    招待员换了,是个音量开到最大在刷短视频的秃顶中年男,土味音乐占据前厅,我的脑袋隐隐作痛。
    “你好,定两间大床房。”我高声对他说。
    莫寥几乎是踩着我的话开口:
    “要一间双床房。”
    秃顶男不耐烦地啧了声,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屏幕上扭动的美女移到我和顾还的脸上:
    “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
    莫寥格外强势:
    “双床房。”
    我敢怒不敢言。
    秃顶男要了莫寥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