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是,就连地图边境上,云雾缭绕的某一处山峰,似乎也朦朦胧胧地亮起了一颗星星。
    这就说不过去了。
    殷千寻指尖描到了这里,惑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嗯?”半仙闻言转身,然而还未来得及看清,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半仙骤然一挥手臂,瞬间将榻几的地图收拢至衣袖中。
    *
    玉环趴在门外,柔声道:“宫主,有位大婶儿求见。”
    “什么大婶?我和你们宫主前世可是同龄人呢。”
    沈秋荃的声音在一旁,听着像是嘟起了嘴。
    沈秋荃素来善于打听各类消息,殷千寻很清楚。
    因此前些日子,从穹原回来后,她便托沈秋荃把穹原那边的富商大贾家底扒了个底朝天,借此,将穹原暴发户们各家的仇恨链条条缕缕分析个透彻。
    殷千寻猜测,穹原那么个物欲横流的地方,人心膨胀,铁定暗藏着数不清的逾越道德与伦理的冲突纷争。
    常言道,哪里人性扭曲、道德沦丧、需要流血,哪里便是她著名刺客美人蛇大展拳脚的聚宝盆。
    沈秋荃此次来,果然不负所托,怀中抱了三指厚的一沓册子。
    纸册上面,是沈秋荃连夜密密麻麻记载的穹原众多暴发户们的发迹史,其中不免涉及某些家族之间的商战,有些甚至长达百年还未停歇。于是大大小小的私人家庭聚会上,便不免透露过许多“想将对家的骨灰给扬了”这类言论。
    都被沈秋荃无所不用其极地搜罗了过来。
    “穹原果然是个好地方。”
    “我有预感,穹原定是我东山再起的风水宝地。”
    殷千寻的桃花眸很久没有这般亮过了,刹那间燃起一千瓦的亮度,仿佛要先把谁烧了来助助兴。
    半仙在一旁侧耳倾听,皱眉凝视,眉心耸得能挂好几件衣裳。
    她从殷千寻饿虎扑食般的眼神看明白了,这条美人蛇,如今最渴望的不是爱情是金钱,没跑了。
    “千寻。”
    她摩挲着手指犹豫几番,身为人师,最终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
    “莫忘了,你们是蛇修炼而来的,不可杀生……”
    殷千寻懒懒地堵上了要被这句话磨出茧子的耳朵。
    山人自有妙计,她哪里还用得着杀生?
    只要有了神医源源不断供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折磨人的玩意,杀人已经成了太没技术含量的事情。
    只是眼下,她似乎不太想见那个神医。
    她要好好地保持住这股对金钱的渴望,将她全部的心思局限于发家致富,不要被旁的什么扰乱了心智。
    忘了的,就让她过去了。
    她朝一侧拂了拂衣袖,将杵在门边的玉环召唤过来。
    “你去对面走一趟,跟那个兽医要些……”
    “要些东西来。”
    不知为何,麻醉小银针这词,她在这些人面前有点说不出口。这玩意听着怪怪的,万一被当成奇怪的趣味用品……
    “什么东西?”玉环不解。
    “你只管这么说,她会懂的。”
    *
    一炷香后,玉环站在兽医馆院中,一字一句依葫芦画瓢。
    “我们宫主说,你会懂的。”
    仲堇忽闪了几下眼睫,抬眸往风澜苑的九层高阁遥遥望去。
    此时,一个鬼魅般的窈窕身影倏然消失在窗边。
    仲堇收拢目光落回玉环脸上,嫣然一笑:“我不懂。”
    “让你们宫主自己过来讲清楚。”
    第38章 本宫还要费心保护你。
    这日一直等到了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对面那位姓殷的宫主一直没来,铁了心的。
    不过,也并未耽误仲医生自两个时辰前,已勤勤恳恳着手准备起了殷宫主需要的那些东西。
    她换上了一件洗得几近褪色的茶白粗布衫,戴一副银丝手套,栖身于地下室,点上一盏烛火,捏着一枚枚细长的尖针在火上静静灼烧。
    仲医生是讲究人。但凡是需要刺入人体的,哪怕这针的主要用途是折磨人,也必定是仔仔细细消过毒的。
    原本制作这小小的麻醉针不过速战速决的一件小事,可是这会儿缠着绷带的胸肋处偶尔袭来的疼痛,仍令她总不时需要放下手头的活计,手肘紧紧撑在桌沿,闭着眼屏气凝息硬捱上一阵。
    这麻醉药水中有一味孖皇成分,嗅久了便容易引发个头晕耳鸣,严重了还可能出现幻觉。
    比如现在,仲堇的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余光看到,一位白衣飘飘好似披麻戴孝的女人,端坐在墙边的一张太师椅里。
    这女人目光幽怨,一眨不眨盯着仲堇。
    好在活得年头久了,胆子大,许多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仲堇没去理会这只阿飘,只趁着这会儿身上不痛,专心致志将烧好的针一枚枚塞入竹筒,旋紧了盖子。
    倏然,她眼前一条白袖拂过,烛火抖动几番,捏在手里的竹筒瞬间消失了。
    亦或说是转移到了坐在一旁的那位白衣女人手里。
    仲堇这才扭过脸,眼眸微眯,观察了这女人一阵,绷起的肩头缓缓落下。
    “我以为你是我的幻觉呢。”仲堇道。
    “呀,那我可真荣幸,竟能出现在你的幻觉里。”
    扶桑秀长白眉之下的眼神在暗处显得幽深静谧,缓缓打量着仲堇因缠绕了几圈纱帛而微微鼓起的胸腹。
    而后,她将藏有小银针的竹筒往桌上轻轻一搁,食指在上面磕了磕,声色些微不悦。
    “亓官,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啰唆几句了。”
    “你终归是医,这类害人之物还是少碰为好。千寻倒是不必再杀生害命了,可这孽全算到你身上来了。”
    闻言,仲堇漫不经心一笑:“横竖我不入轮回,还怕什么呢。”
    扶桑两道白眉皱得更紧:“我替你求来长生不死的奖赏,是给你挡劫,并非给你随意挥霍。”
    她指了指仲堇的伤处。
    “看你这身子骨伤得愈来愈频繁……再如此造下去,说不准哪天,就把这长生不死的奖赏给造没了。”
    仲堇仍是淡然:“无事的,只是一点小伤。”
    扶桑反问:“从万丈悬崖坠落叫作‘一点小伤’?”
    仲堇不再解释,只将剩下的一点孖皇用绢帛包起,边包边说:“你这次来,不会只是想数落我这些吧?”
    “……当然不是。”
    扶桑无可奈何地弯了弯一双眉眼,意兴阑珊。
    “我是来给你送好消息的。”
    “我这人还能有好消息?”仲堇笑了笑,“什么好消息?”
    扶桑略微嗔怪地瞥她一眼,道:“前两日,我到冥府出差,眼见的冥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锅乱粥。”
    “因着这轮回系统岔子实在太多,天帝也没法再坐视不管,诏令阎王尽快修补……”
    她顿了顿,“所以我想,你这一世生来固有的那些顽疾,大约就快要离你而去了。”
    她这好消息是说完了,却发觉仲堇的神色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开心。
    神医反而满目阴郁,望着一簇幽幽烛火,沉吟道:“怪不得呢,最近咳疾发作得越来越少了。”
    扶桑一怔,哑然失笑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你这是不开心么?”
    仲堇回过神,勉强地翘了翘唇角。
    “不,当然开心。”
    “总被人尊称一声神医,可这神医自己却一身病痛,十分地没有说服力。”
    扶桑好奇道:“那你这满目忧郁是?”
    仲堇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忽然想起千寻的毒液之于我,似乎疗愈效果正在消退,不知是不是冥府如今的动静闹的……”
    扶桑抬手捋了捋修长的眉毛,同样陷入思索。
    慢慢地,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若真是这样,又岂止会丧失疗愈效果呢。这一世殷千寻原身是条竹叶青,想必蛇液早晚也会恢复毒性。
    下次再去美人蛇那儿讨咬之前,可要思忖一番了。
    *
    神医这边种种心事还郁结着,人家风澜苑那边已不知不觉又变了个天。
    门前,“残花宫”三个字如同昙花一现,某一日蓦地消失了,换上了更为遒劲不羁的“狂蛇宫”三字。
    仲堇盯着新置的牌匾,恍惚陷入了某种疑惑:
    与殷千寻在莽原崖谷度过的幽蓝一夜,该不会也只是黄粱一梦吧?
    数十只装满麻醉针的小竹筒已经备好了,整整齐齐摆在地下室的柜上,只等殷千寻上门来取。
    然而,这位神医等得自个儿外露的肋骨都愈合回去了,浑身上下几乎化作一颗望妻石了……
    等来的,也不过是狂蛇宫的蛇小妹轮流上门,从玉环,到西施……极尽谄媚讨要她们宫主需要的东西。
    偏偏就是等不到宫主本人。
    于是仲堇也铁了心装傻充愣,任谁过来都只微微一笑:究竟什么东西,我不明白,请你们宫主过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