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楚怀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
    见楚怀夕不太懂,徐以安推了推眼镜,“巧克力熔点在36.5c可以模拟人体温度。”指尖划过主动脉弓,“咬这里能体验心肌缺血的...”
    楚怀夕愈发懵了:???
    64排ct扫描是什么玩意?
    心肌缺血又是什么玩意啊?
    不过徐医生的巧克力的确做得栩栩如生,每一根血管、每一处瓣膜都清晰可见。
    逼真到令人头皮发麻!!
    楚怀夕嘴角微微抽搐,好气又好笑,娇嗔出声,“徐医生,哪有人情人节礼物送心脏的啊,而且还做得这么逼真,你是想吓死我吗?”
    从未送过情人节礼物的徐以安愣了愣,推了推眼镜,消毒水味随着吞咽动作漫开,“这是我最熟悉的器官…”我觉得这份礼物很有意义。
    没读懂她的隐晦的楚怀夕:……
    这外科直女的情人节回礼简直绝了!
    楚怀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被徐以安这股认真劲儿逗乐,“行吧,看在我们徐医生如此用心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啦。谢谢!”
    徐以安几不可察地扁了扁嘴。
    楚怀夕指尖戳着巧克力室间隔,轻嗅着甜腻可可香里渗入着的特属于解剖室的冷冽,跟心脏对话。
    “你这骇人的小玩意儿,让我等得好苦啊。”
    徐以安闻言微拧眉,思索片刻后说:“如果它吓到了你,你可以闭着眼吃。”
    停了一秒,“或者我拿走它。”
    楚怀夕一听对方竟然想要收回礼物,双手抱紧礼盒,摇头,“我不害怕啊!”
    徐以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说它骇人。”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这副较真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哎呀一声,“我开玩笑的啦,我很喜欢这颗心脏!”
    见徐以安似乎不太信,语气认真地强调了一遍,“真的。只要是你送的礼物,我都喜欢。”
    她一字一顿地说:“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
    话落,徐以安藏在衣兜里的手环亮起警示红光。
    第5章 冰块在柠檬水里浮沉
    徐以安耳尖泛起病理性潮红,别过头,声音依旧冷淡,“喜欢就好。”
    楚怀夕倏地拽住对方垂在身侧的左手腕,那里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蓝血管,脉搏正以每分112次的频率震颤。
    她勾起唇角,“别傻站着了,进来坐。”
    八月的京北像被罩在密纹纱网里的蒸屉,蝉鸣声浪撞碎在槐树荫里,沥青路面蒸腾的波纹扭曲了街景。
    便利店冰柜发出濒死般的嗡鸣,而徐以安挺括的纯棉衬衫正将汗液织成第二层皮肤。
    楚怀夕抱臂立在茶几旁,目光上下打量着沙发上的徐以安。
    蓝色衬衫木制纽扣严谨地卡在喉结下方,藏青色西裤沿着腿线笔直垂落,脚踝凹陷处被雪白短袜填得严丝合缝。整个人像被规训过的墨线,连褶皱都恪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秩序。
    楚怀夕摸着下巴兀自摇了摇头,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道老古板身上这些被规训的褶皱里,藏着多少未拆封的夏天?
    徐以安发现楚怀夕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着。
    这个动作带着经年累月的应激反应。
    十六岁那年她偷偷解开第二颗纽扣,戴着自己喜欢的水晶项链参加成人礼,却被父亲当场扯断项链,水晶碎片在礼堂台阶上的脆响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叩击耳膜。
    可此刻,她的穿着并没有问题。
    楚怀夕想告诉徐以安,不系第一颗纽扣不会怎样,穿裙子也不会怎样,还有将头发扎成高马尾,应该会凉快一些。
    但她知道,徐以安并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在楚怀夕第三次摇头时,徐以安后颈倏地传来一阵被母亲常年掐着量角器,矫正她仪态留下的神经痛。
    成年前,当她在书桌前晃动身体时,当她在餐桌上低头超过十五度时,母亲手里那柄檀木量角器就会精准抵住她的第七颈椎。
    徐以安蹙眉抬起左手,按揉着脖颈,忍不住问出声:“怎么了吗?”
    “没…没事。”楚怀夕抿了抿唇,摇头,“还喝热水?”
    徐以安暗自松口气,嗯了一声,将包里的保温杯递给楚怀夕,礼貌道:“麻烦了。”
    “不用客气。”楚怀夕拿着杯子前往厨房,给保温杯里添满水,又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
    往柠檬水里加冰时,她看着立方体在淡黄液体中沉浮,忽地想起情人节那晚,那人散开低马尾时,鸦羽般的长发如何扫过自己锁骨。
    楚怀夕眉头一皱,端着水站在餐厅,看向客厅里安静目视着前方的徐以安。
    她很乖。
    乖的让人想揉一揉她乌黑的发顶。
    忽地,楚怀夕发现徐以安汗湿的衬衫在后背洇出淡淡地蝶翼状阴影,像极了标本师留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折痕。
    同样苍白。
    同样被某种无形的框架钉死在既定的位置。
    楚怀夕端着水杯的手蓦地收紧,冷凝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掌心晕开潮湿的圆。
    她莫名地心疼这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女。
    心疼她的乖巧。
    心疼她的死板。
    她突然想让她疯一点,乱一些。
    比在卧室大床上时更疯一点,更凌乱一些。
    楚怀夕松开眉头,快步走到客厅,将保温杯放在茶几上,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空调启动的刹那,徐以安肩胛骨轻微颤动。
    楚怀夕见状眸光黯了一瞬,捧着加冰柠檬水站在徐以安面前,指尖摩挲着杯壁冷凝的水珠。
    “徐以安…”
    “嗯?”
    楚怀夕微俯身,耳垂银蛇耳坠垂落在徐以安眼底晃出蛊惑的弧光,“你热吗?”
    徐以安望向空调的眼神像凝视精密仪器,喉咙滚动三次才吐出音节,“不热。”
    楚怀夕分明看到了,二十六度冷风掠过眼前人绷直的颈线,在锁骨凹陷处凝成细密水珠。
    她在心底长叹息一声,指尖攀上徐以安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潮湿的吐息拂过对方紧绷的下颚线,“可是我好热,怎么办?”
    徐以安回眸看向楚怀夕,视线越过她短到堪堪遮住大腿根的冰丝睡衣,攀上她半露着的雪白的香肩,最终停留在她发顶的丸子头上。
    穿的如此清凉,也会很热吗?
    徐以安收回目光,往右边挪了挪身子,“你坐这儿,这里可以吹到空调。”
    “呆子!”
    楚怀夕含了一大口柠檬水,将水杯放在保温杯旁边,而后倾身吻住徐以安的唇,左手微用力掐住对方的两腮,迫使她张开嘴巴。
    猝不及防的徐以安瞪圆双眼,不待她做出反应,便感觉到一块带着凉意的冰块滑入口腔。
    楚怀夕的吻带着破冰船的决绝撞来,凉意刺穿舌苔的瞬间,徐以安被撞进童年时光。
    从徐以安七岁开始,父母对她的管教突然变得极其严格,而且他们总担心她会生病,即使她很少生病,但父母依旧坚持用三十七度的恒温液体代替了她所有冷饮。
    她倏地想起,小学春游时同学分享的橘子汽水在舌尖炸开的气泡的触觉,想起那些透明泡泡是如何被母亲惊恐的尖叫声戳破。
    “安安乖,快点吐出来!冰镇饮料会杀死你的胃黏膜的!”
    尖叫声过于刺耳,父母担忧的面容像一张密网拦在面前。徐以安再也没喝过橘子汽水。
    因此七岁开始便保温杯未离身的徐以安,早已习惯了保温杯里的参汤、枸杞和红枣。她已然想不起自己上次吃冰块是什么时候了。
    徐以安闭着眼问自己,真的习惯了吗?
    嗯,习惯了。习惯到在踏进家门的一瞬,窒息感便扑面而来。
    冰块融化在口腔,徐以安吞咽地瞬间似乎看到七岁时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站在玄关处艰难地呼吸着,客厅有一扇落地窗,打开便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她看到自己大步跑到了窗边。
    下一秒,耳边再度涌入熟悉的声音。
    “安安,不可以开窗子,你会生病的。爸爸妈妈会担心死的啊…”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开窗我会死掉的。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她的姓名注定了她的生命不属于她。
    “徐以安”———安全的安,安稳的安,安份的安,安静的安。
    呼吸不畅,徐以安右手大拇指狠狠掐了一下中指的指腹,从童年抽离出来,睁开眼睛。
    一直在观察着她的楚怀夕愣了一下。
    她似乎从徐以安雾蒙蒙的瞳孔里里看到了压抑着的委屈,看到了渴望。
    她似乎看到十八岁的徐以安站在便利店冰柜前,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目光掠过色彩斑斓的冰淇淋包装,最终从包里拿出了保温杯。
    心又抽了一下。
    楚怀夕又含了块冰,心酸地闭上眼睛。含着冰块的吻比想象中灼热,灼热的让徐以安感受到了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