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医院的时间总是流逝的很慢。
    急救室的红灯刺得人眼眶发疼,徐以安望着楚怀夕单薄的后背在走廊上晃出虚影。她第三次伸手想去触碰那截发颤的肩胛骨,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蜷缩成拳,转身离开。
    消毒水的气味忽地浓烈起来,混着楚怀夕发间飘来的橙花香,在鼻腔里酿成酸涩的液体。
    楚怀夕来回踱步,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紧闭的门,嘴里不停念叨着:“季瑾溪你个混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不都说祸害活千年,咱两可是资深祸害!”
    徐以安跟护士长交代完工作,借着灯光看了看六神无主的楚怀夕,快步走过去。
    楚怀夕在消毒水味里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她停下脚步,转身,跌进雪松香里。
    温热的泪水渗进徐以安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位置,那里突然结出冰棱,细细密密地扎着徐以安的心口。
    她用拇指指甲用力掐了一下食指指腹,而后抬起双臂,克制地轻环住楚怀夕:“别担心,季瑾溪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缓缓打开,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楚怀夕瞬间冲上前,拉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问:“医生,我朋友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冲徐以安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患者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
    楚怀夕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徐以安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了。”楚怀夕轻声重复,靠在徐以安怀里,泪如雨下,“太好了,徐以安,季瑾溪没事了…”
    徐以安望着她的泪眼,点头嗯了一声。
    真好,季瑾溪没事了。
    真好,花蝴蝶可以继续展翅了。
    在季瑾溪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后,楚怀夕坚持守在门口,徐以安则去了解手术的详细情况。
    等她回来时,看到楚怀夕蜷缩在椅子上,眼神疲惫又哀伤。
    徐以安在她身旁坐下,递过去一杯热水,楚怀夕接过,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喝点水,别太担心,等会儿你就能进去看她了。”徐以安看向重症监护室。
    楚怀夕抬起头,猩红的眼中满是依赖,“徐以安,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徐以安心里有点酸,摇头,“不用谢,季瑾溪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
    又过了一会儿,护士通知可以进去探视。
    楚怀夕小心翼翼地走进重症监护室,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季瑾溪,眼泪再次滑落。
    她轻轻握住季瑾溪的手,喃喃道:“你这个大笨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徐以安看了眼时间,“我得去值班了。”
    楚怀夕擦了擦眼泪,声音轻得像监护仪的电极片飘落,“好的,你快去忙吧。照顾好自己。”
    徐以安嗯了一声,离开病房。
    深夜的监护病房泛着幽蓝的光,徐以安带着血气分析报告静立在门边,看着楚怀夕用棉签蘸着温水轻拭季瑾溪干裂的唇。那双好看的手曾摇晃着各种各样的酒杯,此刻却把纱布叠成规整的方块,边角都掐得分毫不差。
    她看着楚怀夕将米汤吹了又吹,瓷勺悬在苍白的唇瓣上方迟迟不肯落下。
    她看着楚怀夕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季瑾溪调整输液的速度,一会儿又轻声呼唤着季瑾溪的名字,试图把她叫醒。
    她看着楚怀夕细心地将季瑾溪额前的碎发拨开,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关切。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里,徐以安数到楚怀夕第十七次抚平被单褶皱,月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出小片颤抖的阴影。
    “徐医生?”值班护士举着病历本轻声提醒。
    徐以安闻声回神,看向护士长,“今晚多留意季医生的情况,有异常及时通知我。”
    护士点头,“放心吧,徐医生。”
    徐以安转身离开,前往楼下的病房。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楚怀夕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她靠在病床边的墙上,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疲惫的梦乡。
    徐以安查完床回来,看到楚怀夕靠在墙上睡着了,心中涌起一丝怜惜。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楚怀夕身边。
    晨光漫过窗棂时,徐以安轻轻托住楚怀夕下滑的肩颈。沉睡的人无意识蹭了蹭她颈侧,在她肩头蹭出一小片橙花沼泽。
    徐以安静静地站着,看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季瑾溪,莫名地羡慕对方拥有楚怀夕的爱。
    被楚怀夕爱着的人,很幸运吧?
    想到昨天下午融化在唇齿间的冰块,想到那句“徐以安,我想你幸福”,徐以安得到了答案。
    很幸运。
    会让人忍不住觊觎的幸运。
    监护仪跳动的绿光里,徐以安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一滴从楚怀夕眼中坠落的星子,正在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凝结成永夜的海。
    第7章 嫉妒是会咬人的疼
    晨光漫过病房的蓝白色窗帘,在楚怀夕睫毛上碎成粼粼金箔。
    脑袋昏昏沉沉,刚睡醒还有些混沌,她下意识查看季瑾溪的情况,确认好友呼吸平稳后,紧绷的神经才稍作放松。
    楚怀夕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惊奇地发现自己靠着墙睡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浑身酸痛。
    我就说嘛,喝酒归喝酒,我的身体素质还是相当棒的!
    老古板还天天吓唬我!
    她左右扭动脖颈,这才发现窗台边,此刻正倚着个清瘦身影。
    那人逆光而立,晨露般清冷的面容浸在阴影里,唯有胸牌折射出细碎的银芒。
    “徐以安?”楚怀夕的嗓音像浸过薄荷叶的温水,带着疲倦的沙哑,“你怎么在这儿?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啊?”
    徐以安转身时带起一阵雪松香的风,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肩线微塌着,“刚来。”
    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楚怀夕看见对方白大褂前襟那抹洇开的深色水痕,恍然忆起昨夜自己是如何攥着这方衣料哭泣。
    想到那个克制又温暖的拥抱,勾起唇角。
    “去吃早餐。”徐以安薄唇微微开合,像雪落在琴弦上震颤,“这里有护士。”
    楚怀夕抬腕瞥了眼时间,走向徐以安。
    消毒灯管在徐以安眼睑投下青灰的影,将眼前这双总含着霜色的眸子衬得更凉。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眼下的乌青,探出指尖摩挲着白大褂下摆,“夜班结束了吧,你怎么不回家休息?”
    徐以安后撤半步,收回衣角,目光落进楚怀夕黯下去的眸中,移开视线,“去吃东西吧。”
    对方刻意的疏远让楚怀夕忽地很想掀开白大褂,用唇舌丈量对方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徐以安。”她声音轻得像icu仪器跳动的绿光,“你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是不是因为担心我?
    会不会有一点点原因是想陪着我?
    徐以安猜到她在想什么,平静又残忍,“季瑾溪是我的朋友。”
    楚怀夕不死心,抓住徐以安的手,强势地追问,“所以你守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季瑾溪?”
    徐以安点头,平静重复一遍,“季瑾溪是我的朋友,她对我很重要。”
    楚怀夕想继续逼问她,那我呢?
    我算你的什么?
    我对你重要吗?
    我这个人有对你产生意义吗?
    但她知道,徐以安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两人无言僵持着,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答声。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鸣响。徐以安转身时衣摆擦过楚怀夕的手背,像蝴蝶掠过冰峰的雪山。
    季瑾溪苍白的指尖在床单上蜷缩,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住徐以安的袖口。
    楚怀夕后退半步,皱眉看着徐以安俯身时垂落的发丝在季瑾溪颈侧扫过。
    她忽然觉得喉间泛起血腥气。
    原来嫉妒是种会咬人的疼。
    楚怀夕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季瑾溪,觉得自己的嫉妒过于卑劣,逃离病房。
    徐以安望着楚怀夕落寞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抬起手轻轻揉着僵硬的肩膀。
    时针来到八点。
    季槿溪缓慢睁开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头顶白到刺目的天花板,满脸是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喂…”守在病床边的楚怀夕伸出手在季槿溪眼前晃了晃,声音紧张又激动,“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季槿溪缓缓扭头看向声源,看到楚怀夕时皱了下眉,木愣愣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顿了顿,诧异,“你跟着我殉情了?”
    楚怀夕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又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殉你个大头鬼!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里是医院,不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