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般若眸光微凝。
    她知道他说的是小太子。
    那是一个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很稳重的孩子。宣姮不是什么好心性,但是她并没有把那个孩子养坏。
    那是一个好孩子。
    南般若定定盯着蔺青阳的眼睛。
    她沉声道:“你在怀疑我说谎?你怀疑我没有杀人,也不是故意落胎,只是说那样的话来气你吗?”
    他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你猜错了!”
    她用挑衅的目光告诉他,临死的时候她说的就是真心话,为了落掉腹中胎儿,她可以违背本心伤害无辜——她恨毒了他!
    四目相对,蔺青阳的黑眸一点点失去温度。
    他轻微摇头,唇角却勾起了笑。
    “行。”
    他撒开手。
    禁锢南般若的力道蓦然一松,她手里的尖刀当啷坠地。
    “别后悔就行。”他一步一步后退,笑逐颜开,恶意满满,“也不想想,万一你父母已经死了怎么办,这可是你唯一的报复机会。般若,想想清楚,举头三尺有鬼啊。”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南般若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许久,谢瑶的叫骂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南般若目光复杂地望向自己这位“婆母”。
    谢瑶见她胆小温顺,忍不住把憋屈许久的一腔邪火发泄在她的身上:“贱人!还不速速滚过来与我松绑!你以为我儿当真敢伤我么!”
    南般若抿唇不语。
    谢瑶口不择言:“你算什么东西,恬不知耻,胆敢挑唆我儿……唔!”
    南般若把布团塞了回去,堵住谢瑶的嘴。
    她缓缓俯身,向谢瑶行了个晚辈礼,然后慢声细语道:“想杀你的人明明是蔺青阳,我帮你,你却骂我,是蠢还是瞎?”
    一不小心就跟姓蔺的有了共鸣。
    谢瑶:“呜呜呜呜呜!”
    南般若捡起地上的刀。
    谢瑶瞳仁骤紧,屏住呼吸。
    南般若迟疑片刻,走向厨房,到了井边,站定,扬手把刀子扔下去。
    噗通。
    谢瑶终于松了一口气。
    *
    南般若没再看谢瑶一眼,她返回卧房,静静坐到窗榻边。
    她能感觉到蔺青阳方才有些……难过?
    他那样说话,反倒让她窥见了一两分真心,她隐隐有种感觉,父母兄长或许当真无恙。
    但她不敢多想。
    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越渴求,越易破碎。
    她怔怔出神。
    到了午饭时分,南般若如约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她离开卧房,途经庭院,不经意望过一眼,院中已经没了谢瑶的人影。
    穿过前廊,看见厨房有烟火气。
    她走到近前,倚着门框往里看。
    两盘炒菜已经出锅,锅里炖着冬瓜肉,蒸笼里沁出竹米香,小灶上煨着一只药罐子。
    南般若心说: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做饭,他是真喜欢。
    蔺青阳知道她来了,却没回头。
    顷刻饭菜出锅,他用一只木托盘端起它们,大步往外走。
    经过她身边,只作没看见。
    南般若默默跟上。
    他离开厨房,径直去往
    竹制小饭堂,冷着脸一一摆盘。
    两副碗筷。
    吃饭时,他不看她也不理她。
    只是在她多挟了几筷子辣椒的时候,冷脸用筷子打她筷子。
    南般若:“……”
    她问:“前世,是你杀了你娘?”
    蔺青阳漠然抬了抬眼皮,一脸“关你屁事”。
    她又问:“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蔺青阳挟了一块冬瓜。
    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咬。
    半晌,淡淡瞥她:“我让她回河西了,你别后悔。”
    *
    饭后蔺青阳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南般若闻见熟悉的味道,不禁略微怔忡。
    对于气味的记忆当真是异常顽固,她只接触过一次,隔了一世仍然记忆犹新。
    药汁离她尚远,她的腹部已经开始隐隐坠痛。
    红花。
    蔺青阳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面前的药碗。
    “你以为弄出来就没事了?”他道,“不想怀上,就喝了它。”
    南般若没有一瞬迟疑抬手去拿。
    他按住她的手,目光冰冷:“想清楚。”
    她望向他:“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都已经过了两夜,才给她煮避子汤。
    蔺青阳垂下眼睫,唇角微勾:“生个我这样的,不如不生。你说是不是?”
    南般若:“……”
    /:.
    她能感觉到他在……伤感?
    倘若她愿意说上几句好听话,不喝这个汤。
    大约会让他很开心。
    南般若认真盯着他的眼睛。
    缓缓举碗,一饮而尽。
    第15章 春日莲亲亲我。
    汤药很苦,从舌根麻至胸口。
    南般若放下药碗。
    “喀嗒。”
    这是一只木碗,搁在木桌上,发出清沉的碰撞声。
    她始终与蔺青阳四目相接。
    余光看见他的喉结不停滚动,一圈又一圈。
    “是啊。”她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生个你这样的,不如不生。”
    他沉默良久,忽地笑了下。
    “骗骗我也不行?”
    他生得好,平日惯是一副野心勃勃、强势掌控的样子。此刻黯然消沉,伤情自苦,竟是很有几分清俊动人。
    他的眼睛在诉着伤心,嘴上却硬道:“怎么连哄人都不会了,不像你啊南般若。”
    南般若垂眸望向手中的木碗。
    发现碗底淀了少许药渣,她又端起碗来荡了荡,送向嘴边,喝得一星不剩。
    蔺青阳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半晌,薄唇轻扯,哑声问她:“非要做到这么绝?”
    南般若冷淡抬眸:“非要。”
    她身子骨弱,极难受孕。
    前世蔺青阳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替她调理身体,一连数年夜夜春宵,什么手段都用遍了,也就堪堪怀上过那么一次。
    今日即便她不喝这碗药汤,也没可能会怀孕。
    她大可以说几句他想听的话来骗一骗他——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伤感。
    “蔺青阳。”她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他微微蹙眉摇头,眸底有化不开的疼痛和悲哀。
    “若是从前,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停顿了片刻,缓声道来,“或许遇见今日情形,我就会开始犹疑,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以为是不是藏着什么内情,以为害我父母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她望进他的眼底,“比如,河西谢氏?”
    一滴泪水正要掉出蔺青阳隐忍泛红的眼眶。
    戛然而止。
    他表情未变,只定定盯着她,片刻,抬起手指挑走了那颗垂在眼下、即将成形的泪滴。
    “啊,”他轻轻笑开,“被识破了。”
    南般若毫不意外。
    他用手肘撑着桌面,倾身向她凑近。
    “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她把脸转开,目光越过窗棂,望向紫竹林上啾啾盘旋的鸟。
    河西与炎洲唇亡齿寒。
    炎洲出事,下一个倒霉的必定是河西。
    虽然蔺青阳他母亲看起来比较不聪明,但与她一母双胞的下代河西君可不一样。
    那一位多谋善战,心思机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蔺青阳心腹大患。
    有那位在,河西绝无可能对炎洲下手。
    蔺青阳叹了口气。
    他遗憾道:“本想告诉你,前世你父母就是被我娘那个蠢人害死的。她被人利用了,幕后的人藏得很深。”
    南般若回过头,视线落向他。
    他的薄唇形状漂亮,轻轻一动便吐出连篇鬼话:“你说你在宫里故意招恨,你说你毒杀了宣姮的儿子——若是真话,那么定是有人在暗中帮你,不然你手上哪里来的毒?般若,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帮你的人,正是背后指使我娘的人,也是害你父母的人啊。”
    南般若抿唇不语。
    他漫不经心笑了笑:“般若信不过我,一定不会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反而会保护这个人,对吗?”
    蔺青阳天生就很会蛊惑人心。
    一声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挑拨她的情绪。
    他的未尽之语,阴魂不散地在她耳边重叠徘徊——“你知不知道,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
    南般若深深吸气:“别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告诉你。”
    “行吧。”他垂了垂黑眸,起身,“我去洗碗。”
    南般若:“……”
    她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颇有几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