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她说话的语气坚定,连尾音都没有颤抖,她是认真的。
    愉琛很难形容自己当时感受,只记得眼前铺天盖地的血雾慢慢散去,他看清了那姑娘的脸。
    身上粘着乱七八糟的颜料,头发随手挽起,发丝炸着起飞。
    唯有一双眼睛,载着万钧勇气,亮得惊人。
    一如此刻。
    沈棣棠无言地听着,直到他讲完。
    她没有再问其余那些他从未告诉她的故事,因为来日方长。
    他轻声说:"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放她走,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那天,你是故意跟我搭话?"
    "也是故意放走气球。"愉琛坦诚道,"我想知道,类似的痛苦处境,勇敢的人会怎么活。"
    沈棣棠眨眨眼睛,"其实那天,她刚走我就反悔了。"
    愉琛笑。
    他看见了,她绷着一口气将人送走,自己一个人在画室大哭到天亮,估计关上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后来,她搬走,他没想过再见。
    原本,他只想带着那瞬间偷来的勇气再熬一熬,熬到对白芦的愧疚淡一些,熬到愉杰临状态好一些,熬到最后一刻。
    "在学校门口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在呼吸,不仅仅是喘气。"
    四散开来的一束气球和短暂的逃离。
    "我也是。"沈棣棠说,"那一刻,我也是。"
    雪花逐渐变成鹅毛大小,于窗外飞舞。他们四目相对,倒影映在雪景中,也映在彼此的眼眸里。
    沈棣棠问完问题,没有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愉琛望进她的眼睛,又微微偏头端详她,忽然问:"你恨我吗?"
    沈棣棠实话实说:"恨。"
    因为对我们来说,爱里总夹杂割人的锋刃。说恨,总比说爱安全。
    沈棣棠靠近点,认真地说:"恨死你了。"
    他笑了:"我也是。"
    那之后,他们都没再说话,窗外的雪一层一层,盖住辽城静谧的冬夜。
    她看得有些累,蜷起双腿,像高中坐在地上时那样,坐在椅子上。
    很快,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好。
    "学人精。"沈棣棠笑。
    "别扭鬼。"他也笑。
    沈棣棠微微歪头,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那天肥狗拆开画室门,我看见了。我逃跑不是因为别扭,我只是不想冲动。"
    "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愉琛伸手拨拨她的刘海,站起身来,朝窗边走几步。沈棣棠也坐直身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天已经蒙蒙亮,明明天还未大亮,遍地积雪却亮得惊人,世界泛起澄净的白,雪已经停了,雪景越发静谧。
    逆着朦胧柔和的光,愉琛背对窗户,看向她,
    "暴雪停了,想走出去看看吗?"
    她说:"好。"
    也许暴雪的停歇是短暂的,也许世界还会再被积雪掩埋,也许逃亡途中,我们还会败给彼此,败给命运。
    他摊开手掌,她轻盈却坚定地握住。
    但我们选择共渡。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轮渡
    春节刚过,沈棣棠就买了回上海的机票。出发前,愉琛看她的眼神像看始乱终弃的渣女。
    她也不想回上海,但老丁头催她回画室,生怕她再次撂笔,再一次好多年不画画。
    站在安检口,沈棣棠拿着手机回消息,老丁头火急火燎地催她,她登机前得回,好让他老人家放心。
    愉琛拎着她的行李箱,跟她面对面站着,一会儿摩挲她的脸颊,一会儿轻拂她的刘海,时不时还从侧面抱住她,挤一下,再松开些,再挤一下。
    他身高长相出挑,引得路过的人侧目,但他没理,视线和指腹都恨不能黏在沈棣棠身上。
    沈棣棠手指飞舞打字,被这种亲昵但扰人的小动作烦到,人在炸毛的边缘:“差不多行了啊!”
    愉琛恍若未闻,捏着她手臂,拇指一下一下轻按。
    “嘶!”沈棣棠拍开他的手,“烦!”
    愉琛总算停手,垂头看着她笑,是那种得逞坏笑,又带着点满足的笑容。
    “干嘛?”沈棣棠看看时间,快登机了。
    “想你。”愉琛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蹭几下。
    她眨眨眼,“还没走呢。”
    愉琛说:“不是,很想念你这样。”
    什么这样?这样是哪样?
    沈棣棠登机落地,第二天坐在老丁头画室里,都没想通。
    【月底北方这边巡演结束,要去浙江,中间有一礼拜空档,要不要全组一起出去玩?】
    多多在蓝嫁衣剧组大群里发条消息,炸出无数人。
    【去去去去去!】
    【要么就江浙沪找个地方吧?租个民宿烧烤什么的。】
    【等会我先确定一下定性,是叫一起出去玩,还是团建?】
    多多一个字没发,直接艾特王导。
    中年人王导从不水群,被迫发条语音:“啧,你们这帮人真精啊,全是心眼子。”
    “团建团建团建…我买单!那什么,多多你搞版预算出来。”
    【王导!!王导!!王导!!王导!!】
    【我要去巴厘岛。】
    【王导买单还岛什么,我要去巴黎!!】
    …
    王导下个语音条弹出来,音量极大:“等会,这个点儿不是在联排吗??你们怎么都拿着手机!!干什么呢!!!”
    群内狂欢瞬间终结,鸦雀无声。
    愉琛的消息紧接着来:【想去哪?】
    沈棣棠回:【巴厘岛吧,你去给王导吹吹枕边风。】
    【…耳边风。】
    他秒回,又接一句:【巴厘岛估计来不及,不到一周还那么多人,最多周边玩玩,你想去海岛?】
    沈棣棠:【对,我好久没见海。】
    他依然秒回:【丁教授说你了?】
    沈棣棠苦恼地打字:【差不多吧。】
    【他说我把海画成塑料袋的理念挺好,环保。】
    愉琛:【…等我回去,再给他拿两块普洱茶饼赔罪。】
    沈棣棠不爽:【?谁说我跟他吵架了?】
    【没吵吗?】
    【我让他看看老花去。】
    愉琛:【我拿五块吧。】
    沈棣棠不爽回:【你不是联排吗?】
    【快了。】
    【他们等你呢?耍大牌啊愉老师。】
    那边输入中半天,最终回:【去了,等会聊。】
    月底团建最终定在浙江周边的某个海岛,开发程度很低,保留绝大部分自然风貌,没那么多商业街。
    整个剧组分几批出发,绝大多数都直接到宁波,再从附近的码头出发。
    沈棣棠从上海码头出发,轮渡可以载车,她开二仙新买的油车走。
    巡演时间安排得紧,愉琛一直跟组,没什么时间回上海,到月底,沈棣棠和愉琛整整三周没见面。
    大年三十之后,他们每天牵手在辽城逛逛玩玩,晚点就各回各家,没这么单独相处的机会。
    甚至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返乡羞耻,除牵手外再没有任何亲密动作。
    出发去海岛前一天,愉琛才告诉她,他也要从上海出发,跟大部队到宁波办入住,把巡演的换洗衣物放酒店,然后当天凌晨先坐高铁回上海,再跟她一起坐轮渡。
    沈棣棠无语到家了,轮渡全程就一个小时,下轮渡就见面。
    为着轮渡上这一小时,坐两个小时高铁,何必呢?
    但愉琛也不是多听劝的人。
    次日上午,轮渡鸣笛声响起,重型船将海面劈出浅浅的刻痕,又瞬间消失,只留下短短的白线,权当是海中央的浪花。
    轮渡下层是个停车场,停满游客的私家车,游客们停好车基本都去甲板上坐着,停车场很空旷,没什么人。
    沈棣棠和愉琛坐在车里,听着被隔开,显得遥远的轰鸣与涛声。
    沈棣棠望一眼越来越远的码头,又扭头瞪愉琛,“不折腾吗?”
    他笑着迎上她的视线,“很开心。”
    “下车看看?”愉琛侧头望着远处的浪,提议。
    沈棣棠也觉得新奇,点头答应。
    他们并肩站在舷窗旁,往外看。
    长方形的巨大舷窗像影院巨幕,投影着有颗粒感的海。
    轮渡下层离海面很近,每次加速或转弯时,海浪都会打在舷窗上,在玻璃上流下水痕。隔着舷窗,能看到格外湿漉漉的海。
    沈棣棠默默看了会,大概理解愉琛为什么非要跟她一起。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坐船哎。”她说。
    愉琛望着窗外,说:“也是第一次,一起旅游。”
    “你坐凌晨高铁赶过来,是为这个?”
    愉琛靠在车上,手撑在车上,侧头看她:“嗯,我想跟你一起出发,一起返回。”
    不是一起旅游,是一起出发返回,一起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