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青碧色光芒从寂临渊指缝间溢开,他看见自己伤口间的血珠倏然悬停半空。
    草木灵力爆发,地面震颤着裂开深壑,藤蔓破土而出。带着露水的嫩芽在箭雨中舒展叶片,防御屏障沿着他周身迅速合拢。
    剑光斩在草木屏障上激出金石之音,寂临渊眼睁睁看着那道足以劈开山岳的剑气,此刻如薄冰般寸寸消融。
    屏障外的箭雨瞬间凝固,箭杆竟抽枝发芽,化作青藤纷纷坠地。
    项链在掌心发烫,寂临渊恍惚间想起夜色中少女那双含雾的杏眼。
    “没办法,符纸都送给别人了,这条项链你收下,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我来姑苏,就是为了提醒你提防危险的。”
    寂临渊合拢手掌,紧紧攥住项链。
    是祝之渔救下了他一条命。
    可是她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第95章 1.0下线:“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统领方才放言地宫焚火,祝之渔或许已被焚作灰烬了。
    不会的。
    寂临渊强制自己保持冷静。
    祝之渔一定不会死。
    关心则乱,他必须冷静下来,思忖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胸前血迹乌紫,显然是中毒的征兆,寂临渊抬手点穴封住经脉,尽量延缓毒药发作。
    他必须撑着一口气活下去,直至亲眼见到祝之渔平安。
    项链里积蓄的灵力坚持不了太久,寂临渊当机立断,依照预先设计的路径逃生。
    他已经发现了规则,喻晏川需得借助所谓的正义之名才能动手,否则会被天道反噬。只要寂临渊不再违背君臣父子纲常教化,那位仙君师出无名,暂时奈何不了他。
    剩下的麻烦便是禁军了。统领赵氏是皇后的近臣,寂临渊一开始便没打算收拢此人。
    少年的处事方式一向极端,于他而言,毁灭远比收服简单。
    寂临渊伸手摸索,掏出了火折子。他选择的路线十分诡异,目的便是引禁军入套,规避雨雪的影响。
    手臂突然被人按住。
    寂临渊目光一凛,下意识便要出手,他的动作又狠又快,转腕拧住那条手臂反绞身后。
    “跟我走!”女人斥道。
    声音入耳的一刹那,寂临渊屏住呼吸,僵硬地垂下眼眸。
    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周身风声刹住,整个世界瞬息之间陷入寂静。
    这张面容,他再熟悉不过。
    少时冲他嘶吼、咆哮、抱怨,因为恨他的父亲政斗失败,连带着恨他入骨,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稚子身上;
    一路南下逃生途中屡次三番遗弃他,将年幼的他扔下马车、船舶,少年命硬,撑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死,总是拼着一身伤在最后关头追回去;
    辗转逃至姑苏,将他扔入季府柴房,明知府上捧高踩低,明知季耀祖那帮人欺辱他,不闻不问,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最后,寂临渊脑海中的场景停留在自刎的那一夜。
    那一夜,少年怀疑了所有人,都未曾猜到是他的生身母亲出卖了自己。钟夫人向宣德侯府供出下落,以此换取荣华富贵。
    过往挣扎求生的十余年间,寂临渊见过女人这张脸浮现的种种情绪。
    唯独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凄然的模样。
    令他感到陌生。
    “跟我走。”钟氏咬着牙,望向儿子,“你父亲从前给我指过一条路,就是依靠那条路,当年我才能带着你逃出皇城,一路南下。”
    寂临渊一怔,僵硬地缩回手。
    钟氏抓了个空,缓缓垂落眼帘:“我知道的,你不信我。”
    女人身着华贵的宫装,今日专意为太子的婚事而入宫。路上耽误了时辰,堪堪避开了祸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入宫见到的便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
    寂临渊一言不发,当即转身离去。
    “你听我的。”钟氏匆匆上前拦住寂临渊。
    她望着少年胸前贯穿血肉的断箭,嗓音发涩:“你听我的,只此一回……只此一回我决计不会再害你了……”
    少年并未因她的肺腑之言而驻足停留,他走得决绝,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模糊。
    相隔的宫墙传来禁军急促的脚步声。
    “往这边追!”
    钟氏来不及细想,转身奔回去,用单薄的身体堵住甬道门扉。
    “走啊!”她望向远处的少年,“快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寂临渊蓦地停住脚步。
    他僵硬地转过身,隔着漫天飞雪望着甬道另一端的女人。
    钟夫人待他的情感十分复杂,有过舐犊之情,更多的则是恨意。
    寂临渊亲眼看着身躯强壮的禁军撞开门扉,身着甲胄的将士蜂拥而至,轻易擒住女人。
    拦不住,钟夫人根本拦不住军队的。
    寂临渊已不再是希冀血亲能够施舍一点爱的稚童了,他习惯了被丢弃,被放弃。
    女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到了他这边。
    命运待他不好,同他开了许多玩笑。
    “捉住钟夫人并无什么用处。”赵统领道,“储君与生母一向不和,不会受此威胁的。”
    身前污血扩散,寂临渊心底清楚,自己多犹豫一刻都是在浪费生命,应当立刻趁机离开。
    少年仰起头,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他苍白的指节下意识触碰摄魂铃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受不到祝之渔的气息,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日大雪,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风雪模糊了视线,寂临渊收起火折子,缓缓道:“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你回来做什么……”钟氏眼睁睁看着他往回走,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走……走得远远的……”
    少年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逐渐停住脚步。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突然掀起袍角,屈膝跪下。
    “父债子偿,母亲生养之恩,愧不敢忘。”
    茫茫大雪吞噬掉寂临渊的身影。
    他俯身郑重一拜,任由禁军包围上来。
    “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是忠义之人,微臣敬佩。”赵统领走上前来,一声令下:“将人带走!”
    “且慢。”寂临渊突然出声,“临终前,总得容孤交待遗言罢。”
    “太子还有何事托付微臣?”赵统领收刀归鞘。
    少年的面容在风雪映衬下愈显苍白。
    他咳着血沫,将冻僵的手缓缓伸入袖中:“有一遗物,请统领代为转赠。”
    燃烧的火折子自风雪中划过,落进高墙另一侧猛火油浸透的雪堆。
    轰然巨响,宫墙裂开。
    爆炸的气浪掀飞禁军,热浪中,甲胄化作碎片散落遍地。
    火光烧起,寂临渊猛地将钟氏拽了过来。
    “走,沿着你所说的密道出宫。”少年沉声冷静交待。
    钟夫人一愣:“你呢,你不与娘一起走么?”
    寂临渊缓缓垂下眼睫,望着身前乌黑的血迹:“来不及了。”
    “跟娘走,”钟夫人抓住他的手臂,哭着道:“我们出去……去寻最好的郎中……一定有法子能救你的……”
    寂临渊掰开她的手,将人推入生路:“不用管我,走,尽快。”
    鹅毛大雪倾泻而下,追兵射出的箭雨穿透雪幕。
    寂临渊独自立在雪野中,一步未退。
    他突然拨开广袖,执刀转腕挑断血脉。
    鲜血喷涌而出,霎时染红满地冰雪。
    天幕阴云密布,倏然传出远古凶兽的咆哮,大地颤动,就连漫天箭雨亦被吼声震碎。
    九头蛇应召现身,虚影穿透云层撞向地面。
    “你来了……”寂临渊挣扎着,用鲜血浸透的手掌触碰它。
    那时他遭宣德侯府全城抓捕,被迫在外漂泊,风餐露宿。
    少年重又回到了那处隐藏在山崖底、与世隔绝的滩岸,用山间野果充饥求生。
    其间也会接受潭底庞然巨蛇馈赠的野味。
    周遭荒村的老人们神神叨叨说,接受了怪蛇赠予的物件,就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寂临渊不在乎,他只想活命。
    “我知道,你负伤误入人界,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命数将尽,寂临渊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艰难聚起力气:“你曾救过我一命,我会带你重回鬼域。”
    九头蛇听懂了他的意思,望着他挑断的血脉,张开血盆大口,俯首将尖利的蛇牙刺入少年手腕。
    寂临渊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全身都在承受极端的痛苦。
    生剜血脉,注入蛇血,他启用鬼界禁术,以活人之躯堕入恶鬼道,生剥肉.身,强行抽离魂魄。
    魂魄与肉.身撕扯分离的痛楚使得少年在风雪中剧烈颤抖。
    “对不住……”寂临渊痛得浑身痉挛,艰难伸出手指,下意识去抚摸铃铛。
    “怎么办……堕鬼之后,我会把一切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