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扶荧隐隐觉得异常,试着调动决明灯的神力,当灵息与束符接触的瞬间,二者碰撞,脑海中再次涌跃出一些来自苏映微的记忆——
    [同生契?只有这样它才能认主吗?]
    [那要是它先死了,我岂不是也要跟着死?]
    [我不要,系统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最好弄个假契约,能骗过这只鸟,也不被大魔头他们发现。]
    画面一闪即过,但足以让扶荧摸清起因经过。
    她捂着乱跳的心脏,复杂地望着怀间低迷的三青鸟。
    也就是说——苏映微不愿将自己的性命与一只鸟捆绑,但也不舍得放弃让这样的神物充当门面,于是利用系统之便弄了个假契约诓骗过去。
    也难怪,难怪苏映微消亡这么久,共结契约的青鸟还能在此残喘。
    也许正是因为三青鸟还活着,宁随渊才不相信苏映微逝去的事实,这么些年来大费周章的折腾,四处找寻她的存在。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为糟糕的是这道假契约需要灵力加持才可运作,如今苏映微“死去”,那么它只能反噬宿主。昔日缔结在它身上的契约在此刻如同一记蛊毒,正一点点蚕食着它本就脆弱的生命。
    它的生命……怕是挺不过七天了。
    “主人……”
    此时,扶荧识海传来少女脆盈盈的呼唤。
    它难以张口,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与扶荧说话。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你不会抛弃小笼包的对不对……”t
    小笼包。
    这是苏映微当时用吃的食物,给她降下的名字。
    说话间,青鸟眼边有泪。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你我共结同命契,若你真的死了,小笼包又为何活着?”
    扶荧心口一噎,难以回答。
    她不知同命契怎么缔结,即便自身区别于凡时,存了灵力,却也过于晦涩难以驾驭。
    倒是子朔还活着的时候,给她拿回来一本契书,称上面记载着大大小小共三千八百种灵契。
    那时他洋洋得意朝扶荧炫耀,说这是他从一群妖道手里抢来的,那么些个妖道,都奈何不了他,最后只能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破骂“小贼种”。
    扶荧虽为凡人之身,子朔却少不在意。
    他翻阅着那本厚厚的籍典,指着其中一页说:“此为还生契,乃魂契的一种。传说一方将死,只要另一方缔结魂契,便能将对方救死还生。自然,将亡者此后的命数也绑在了生者手上,从此后对她当牛作马,说一不二。”
    沈应舟嬉皮赖脸的,“阿宁定要好好学,若我有朝一日半死不活,你要用此计救我,等我活了,我必定听从你一辈子。”
    那时扶荧听得来气,追着他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听从我一辈子了?”
    沈应舟一边躲一边笑,“听的听的,只是我想多活些年,活久些,便能听从你更久些。”
    虽然扶荧生气,但也知道,他每次能平安回来,定是十分不易的,于是真的背着子朔翻开那本籍典,熟背其中那晦涩难懂的咒术;学那复杂的结印,然咒语背得再滚瓜烂熟;结印学的再是灵活,最后也始终救不回沈应舟。
    所谓还生契,还给扶荧的只有漫长生命中的遗憾与痛缺。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青鸟,咬破手指,以血为契,双手结印:“三清赦令,洞照灵犀,沉我明台,换以阴阳……”随着术法捻动,曾经她尝试了万千回也不能驱动的灵力第一次亮起了辉光。
    缔结而成的还生契最终取代原本的假契约,瞬息之间,浮光明现,将将还脆弱不堪的青鸟立马恢复原本的神采。
    它的皮毛变得更亮,脉向归稳,护魂链失去作用,立马解除了对她原本的束缚。
    由于青鸟长期不吃不喝,即便此时保住性命,过度的疲惫也难以让她保持清醒。
    它蜷缩成小小一只鸟儿在扶荧膝前睡去,对她表达了百分百的信任。
    扶荧也暂且放下心,这才好奇地捧起小青鸟左看右看。
    它缩小后只有巴掌大,肥肥一个小青球,圆滚滚地连脖子都找不到。
    话本里苏映微忙于和几个男人周旋,对这只青鸟并未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愿将自己的性命真的与一只不值一提的鸟儿绑定。
    扶荧原先没养过宠物。
    家禽倒是不少,鸡鸭鹅猪,每逢过年都会宰了给沈应舟下酒。
    她的夫君是个心眼软的,每每看到都会哭天抢地,然后含泪吃下一大盘。
    ……也不知这玩意怎么养。
    扶荧摇摇头,用素绢裹起鸟儿藏在胸前,然后提着灯离开玉赤台地界。
    回沧澜宫要经一条幽径。
    这次扶荧并未刻意避开“监视”,快行至路口时,陌生的气息最终还是惊动了四下巡逻的魔兵。
    “站住——!”
    魔兵手上那冰冷漆黑的枪尖对准她,言辞犀利——
    “此乃玉赤台禁地,何人擅闯?”
    扶荧提一盏宫灯。
    灯火煌煌映着她雪白的纱裙,魔兵也得以看清她面容。
    素净娇小的一张脸,生得杏眼桃腮,细看神似旧人。
    魔兵脸上露出一抹恍然,接着哈哈大笑:“我当是谁,这不是沧澜宫新住进来的那位。”
    魔兵收起最开始的警惕,收起长枪,彼此交汇了个视线,朝扶荧接近,“近些年前来冒名顶替的不少,不是被帝君杀了,就是丢到了那万鬼崖自生自灭。看你这样子,许是听到耳风,不愿沦为祀品,想要借机逃走?”
    扶荧烦闷地抿紧唇瓣,见扶荧不说话,他们又一番上下打量,言辞间好不轻浮:“这样,你跟着我们快活一番,我们自当——”
    话只说到一半,两人就都不动弹了,表情如同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下一瞬,他们的身躯在扶荧面前分裂,露出了内里密密牵连的透明丝线。
    扶荧惊得倒吸口凉气——
    这二人竟是活傀!
    何为活傀,那是他们未死之时,被生生炼化而成的傀人!炼制而成后,他们往往还有活人血肉与意识,却此生不得自由,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子朔说此术过于凶残,早已世间不得了。
    还没来得及过多诧异,扶荧就见一人逆着夜影前来。
    她攥着灯,微微后退了两步。
    第6章 006 以宁随渊的性格,放过她不等于……
    宁随渊踏过满地散落的残线,与扶荧相隔不远处停下。
    他看出她眼中晃晃的警惕和怀疑,呵地笑了,“既怕我,又敢孤身涉险。你可知这玉赤台业火幢幢,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
    话音间,宁随渊抬指捏碎一只蛰伏在暗的邪鬼。
    他捻了魂,又当着扶荧的面将魂魄撕裂,面上似笑非笑:“还是说……我那灵宠让你如此垂涎,甘愿舍生忘死。”
    似乎是嗅到熟悉者气息,藏在衣襟里,原本昏昏沉沉的小青鸟顿时伸长脖子,拼命支棱起脑袋往外探。
    奈何气力不支,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又晕在了扶荧怀里。
    注意到那抹青色,还有赤条条印在青鸟脑门上的契纹,宁随渊脸上的笑意须臾间就散了。
    这微末的情绪转变自是没有逃开扶荧的眼。
    她收起先前那点畏惧,提灯上前两步:“我能寻到此处,是听到这鸟儿呼救;倒是帝君,特意来此处是为除我性命?”
    宁随渊抬起眼皮。
    扶荧并不惧,暖橙的灯影在她侧颜招摇,一双杏儿眼黑而清澈,明晃晃倒映着宁随渊凌厉淡薄的面容。
    “被您杀死的魔兵说,帝君想以我作祭,招圣女回魂。”扶荧反问,“您救我,可是为杀我?”
    宁随渊没有回答。
    拱在胸前的青鸟又不合时宜地哼唧了两声,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
    这青鸟是世界罕见之珍物。
    苏映微奇就奇在,旁人百年难遇的珍奇异宝,她唾手可得,就连这高傲难驯的神兽,也甘愿低下头颅认其为主。
    苏映微离开后,留下的只有这只与她订了生死契的三青鸟。
    决明灯,三青鸟,现如今都在一人身上。
    宁随渊看向扶荧的目光带着思虑,他生性多疑,就算如此多的巧合放在同一人身上,宁随渊也不敢就此断定,毕竟……这一切事关大局,他不能妄断结论。
    除非……
    心里陡然有了主意。
    宁随渊抬手召出一缕黑烟,黑烟转为一只无脸傀,宁随渊侧眸命令:“送她回去。”
    像这样低阶的傀儡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只会一门心思听命宿主,除了耳朵,自然不需要眼鼻口,白惨惨一张脸,空缺的五官活像是一张裹着皮骨的白纸。
    扶荧记得。
    屠城那日,这样的傀儡杀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
    宁随渊只要招一招手,不用费多少力,就能轻易掠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