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抬手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头发,“碧萝,t若我能忍过今夜,日后万般折磨都难近我。”她笑容苍白,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坚定,“世上千难万劫,庸人难渡,承劫络可承一劫,承不了万难。”
    “阿荧……”碧萝忽然不知作何言语,除了心疼,除了叫她的名字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去吧。”扶荧指尖垂落,“让我独自待一晚上。”
    碧萝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又听到她在唤她。
    碧萝回头。
    扶荧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长发墨缎似的散开,裹着张白玉似的容颜,她唇边带笑,黑亮的眼睛也是弯起的。
    “明天见。”扶荧对她挥了挥手。
    碧萝心头轰隆一响,当即怔在了原地,下一瞬,眼泪滚落。
    月夜清明。
    随着玄鬼倒地的声音,系在贺观澜内腕上的黑色绳络也跟着燃毁。
    那点微弱的火苗不足以将他烧伤,然而触及皮肤仍是传来不可忽视的灼痛。
    贺观澜抱琴的双手陡然僵住。
    眸光情不自禁地落了过去,承劫绳已消失殆尽,除了腕骨上细微的红痕,似乎从未有过它存在的痕迹。
    那抹红痕突兀。
    火意似乎顺着手腕燃到了心口,灼得他呼吸滚烫。
    “师尊,方圆百里的玄鬼都清理干净了,我们是回太华山,还是?”霄铃提着剑跑来,却见他对着自己的手出神。
    霄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贺观澜生有一双过分修长的十指,琳琅琴身衬指节若玉,上面空无一物,并无不同。
    “师尊?”霄铃困惑地再叫了一声。
    “回太华。”
    贺观澜收回云间鹤,衣袍如云翻过。
    他最后又看了眼身后,今日月色通明,满地的月光犹如碎掉的鲛珠,贺观澜突然转了念头——
    “去不动山。”
    第87章 087 虽然没有出息,宁随渊也不得不……
    东方将白, 曦光映日,当最后那丝墨底消退后,天云大亮。
    扶熒清醒了过来。
    她趴在床上, 呆呆睁着眼望着房屋那一隅浅淡莹白的日光, 才得以回神。
    屋里很乱。
    扶熒已经記不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有分寸, 生怕自己惊扰到旁人, 便是痛极发疯时也没有离开这张床。
    扶熒先给自己擦洗了一遍身子, 又用术法将凌乱潮湿的床铺重新收整干净,最后才换衣梳洗。
    她特意穿了身桃紅色的绫罗裙。
    裙衣轻薄,没有过多繁琐的花纹, 仅搭了一条同色的流云披帛。她平日里多爱浅色, 宁随淵命侍画她们准备的又都过于招摇, 身上的这件是唯独不算张扬的,此刻扶熒把它穿在身上, 对着铜鏡照了照。
    仅一夜,好像就又清瘦了许多, 腰身鬆垮,她只能将缎带囍得更緊, 才勉强掐住那截腰,脸上更没什么血色,打眼过去弱柳扶風, 病似芙蓉碎。
    扶荧对着鏡一番思量, 最后捻起胭脂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她不擅长打扮, 在九幽宫的时候有翠珑侍画帮衬的,每天着什么妆全是她们说了算;出来后就完全放飞自我了。
    扶荧下手略重,雪白的腮点缀着两坨紅, 看起来不伦不类,还有几分招笑。
    她犹豫地看了看指尖的胭脂,思来想去,还是起身洗去,又坐回来继续涂抹。
    这次倒是不重了,就是……不匀称。
    上面紅一坨,下面暗一坨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接连两次的失败令扶荧深感颓废,最后无奈地叹了声,彻底歇了心思。
    她抬手将胭脂放回到匣里,未曾想一只手臂从身后伸了过来。
    他手掌大,五指长,大拇指裹着一枚玄色龙纹扳指。
    那个胭脂盒子捏在他手里,衬托之下小得滑稽又可怜。
    扶荧怔然,不禁抬头望去。
    宁随淵不知何时进来的,甚至还穿着昨日那身墨蓝色的衣袍,这可怪哉,魔君对他这副皮囊向来钟情,便是在外头也是一天一身新衣,扶荧与他相处至今,就没见过宁随淵一身衣服同穿两日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短暂的错愕后,她忍不住看向外面天色。
    天云白的不算透彻,也才初醒的模样,估计未过平旦。
    “你……”
    “抬头。”宁随淵不予理会她的表情,突然打开了那胭脂匣。
    扶荧脑子轉得快,很快觉察他要做什么,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必劳烦帝君,这胭脂艳,不大适合我,我正要洗了去。”
    说罢,扶荧准备去洗脸。
    宁随渊的眼神緊跟过来,“難道你不是怕那只鸟担心?”
    扶荧步伐頓住,严肃纠正:“碧蘿不是鸟。”
    “哦?”宁随渊挑眉,深感玩味,“不是鸟,那是什么?”
    扶荧和他说不清,去盥盆那里胡乱洗了一把脸,回来发现宁随渊依旧拿着那盒胭脂,时不时抬起的眸子点漆如墨,意味不明。
    她瞥了眼镜中那张凄白若纸的面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宁随渊打开盖子,用无名指腹蘸了些殷红的胭脂,望着那色泽,扶荧犹豫不定:“帝君会么?”
    他沉思,“不会。”旋即说,“不过应是比你强些。”
    这话让她不滿,不过事到如今,也指望不了谁了。
    扶荧叹罢,认命地把脸仰给了他,是平常難见的憨态。
    ——和猫似的。
    宁随看得牙齿发痒,半晌忍耐下那抹悸动后,向她靠近。
    他是站着的,需得委下腰来,因着高大,俯身的弧度自也大,如此便将扶荧完全裹进了自己的身躯里。
    宁随渊的睫毛密密压着,眼瞳淡薄,此时收拢着她的眉眼。
    他依稀記得刚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有婴儿肥,虽不大明显,却也颇为青涩可爱。
    如今……
    脸看起来比他手掌都要小,肤白的像瓷,一双弯弯细细的眉,掩着乌浓的眼,此时正睁望过来,比起她的那双清澈,藏在他冷淡之下的东西便显得尤为不堪。
    “闭眼。”
    扶荧听着怪,皱了皱眉:“涂个胭脂罢了,闭什么眼,我看还是算了。”
    她又喊着算了。
    宁随渊面无表情道:“你看着本尊,本尊紧张。”
    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格外地没有可信度。
    抛开那些低劣的品质不谈,扶荧有时也会钦佩他得天独厚的傲然自恋。
    紧张?
    饶是扶荧,此刻也没忍住笑了下。
    见她笑,宁随渊不满:“不信?”
    “信。”扶荧弯着眼,“不敢不信。”
    说完,老老实实闭上了眼。
    黑暗中,所有感知都跟着放大,她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起先扶荧还听着奇怪,最后才发现那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心跳。
    这一刻扶荧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真的拥有了一颗心。
    当那抹温贴至脸颊时,扶荧不由得半眯起眼,透过狭窄的视线,她看到他靠得极近。
    男人眉骨锋利,五官深浓,平日里常是冷冷恹恹的神态,不知是否专注的缘由,神色间的寒戾有所消解,连那双向来居高临下的眼眸都少见的有了几分温情。
    这张脸与記忆中的面容诡异重合,昔日早已忘却的东西如今如潮水似的褪回脑海。
    [这是我花了半个月的俸禄买来的,你就涂上看看嘛~]
    [不要,我不会涂,要是涂成两个猴屁股,你准会取笑我,我不涂。]
    [我给你涂我给你涂,胭脂铺的婶子教过我的,我给你涂,求你啦~慕宁~求求你啦~]
    耳边声音喧腾,恍然间好像又看见那道浅绿的影子在身边轉来轉去,夹着嗓子,一声接一声,不知疲惫地恳求着,只为她涂抹一次他亲自挑选的胭脂。
    小郎君实在烦得很。
    咋咋呼呼,外面的蚂蚱都没他吵,一来二去的,扶荧实在架不住他纠缠,不情不愿地允了。
    两人对着镜子忙活半天,果不其然收获了两个猴屁股,他知道自己犯错会挨打,那一刻不等扶荧反应,拔腿就跑。
    欢声笑语,嬉笑怒骂,好像都在昨日。
    “行了。”
    宁随渊收起了胭脂盒。
    她扭头看向镜中,两片轻薄的烟霞飞在眼底,与雪白的肤相衬,煞是春色滿面。
    ——没有小郎君涂得好看。
    扶荧忽略了那丝翻腾的寂寥,温声道谢:“多谢帝君。”
    扶荧继续对着镜子弄头发。
    她不如翠珑侍画手巧,更不知现在不虚洲流行什么发髻,梳的也都是十七年前妇女们常见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