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车里短暂寂静,他垂下眼,又低头看怀里的游辞。
    游辞脸颊微红,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半弯着靠在他肩膀上。直到现在,他身上的酒味都很重。
    闻岸潮这才开口:“那款是比较特别,就想着给你了。”
    游辞发着呆,很久过去,打了个嗝。然后捏他的手,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闻岸潮看他一眼,随后看向窗外:“只有你是外地来的。”
    游辞半天没说话。他那意思简直不要再明显了:因为你是外地来的,你最不容易,所以最照顾你。说来说去,还是和那个字没关系。
    游辞:“还给你!我不要了。”
    他说完就要坐起来,却被闻岸潮拉了一把。
    猝不及防抬起头,正对着他的眼睛。
    闻岸潮简直像在质问:“不然你还想听什么?”
    游辞把头低下去,靠在他肩上,不说话。
    闻岸潮:“睡着了?”
    游辞:“那你为什么拒绝陈思语。”
    闻岸潮:“陈教授问你了?”
    游辞继续掐他的手。
    闻岸潮:“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相亲?”
    游辞:“我都和你这样的人上床了。”
    司机:……
    闻岸潮:“该我问了。”
    游辞:“你赢什么了就问……”
    闻岸潮:“为什么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游辞:“就是觉得……你想结束?”
    闻岸潮:“我不想。”
    游辞傻乎乎地眨眼。
    沉默一阵,闻岸潮又说:“你想结束,我们就结束。”
    游辞倒是没回答这个,他在继续他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这几天不找我。”
    闻岸潮:“你也没有找我。”
    他竟然会这么说……游辞:“我先问的。你就说为什么不找我。”
    闻岸潮:“我不想说。”
    这次游辞掐他也没用。不知道是不是演着演着入戏了,游辞真的和醉鬼一样,手突然朝下探去,闻岸潮把他扒开。他又放上去。扒开。再放上去。
    最后闻岸潮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压在怀里,同时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
    一片黑暗中,游辞听到他说:“明天把这些都忘了。”
    下了车,去住处的路上游辞也未能消停,一会儿掐他,一会儿挠他。闻岸潮前期随他折腾,后面忽然开始还手,两个人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到了门口。
    游辞累了,用指纹打开门,再有气无力地去摸灯。静静等待的闻岸潮突然凑上去,重重亲了他一口。
    吻和光一起落在脸上。游辞一阵战栗,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情绪,不情不愿、却又沉醉地闭上眼睛。
    那只手,在他身上像蛇一样。突然,在后头,重重掐了把。
    “唔!”游辞猛地睁开眼。
    又看闻岸潮笑一下,对方问:“嘴里怎么没酒味?”
    游辞没说话,低着头,拉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你的……”在他手腕上摸。
    闻岸潮反握住他,将人拽到怀里,但游辞这次说什么都不给亲了。闻岸潮往左,他便右边躲。往右,他又左躲。
    车上那个成人版的捉迷藏游戏得以延续下来,可惜这次鬼与人的顺序相反。
    几个来回下来,闻岸潮伸出手指,问他:“这是几?”
    游辞咬上去。
    闻岸潮任他咬,还笑了。
    游辞瞪着他。闻岸潮抵住他的额头:“告诉你好了,这是三。”
    明明是四!游辞闷在心里,面上只是干瞪着,头昏脑涨地与他较劲。
    “上次,”闻岸潮忽然说,“视频以后,不觉得我恶心吗?”
    游辞身上的劲就这样松了。他呆呆睁着眼。
    闻岸潮的目光落在游辞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上。
    这根本不是捉迷藏摔的。他撒谎了。而游辞到现在也没有想起真相。
    当时他在房间里,正对着小火车出神,游辞在后头叫:“哥哥,哥哥。”
    又来了。只会这两个字的跟屁虫。
    跟屁虫说:“我能玩一下吗?”
    闻岸潮手一顿,转过身摇头:“不行。”
    这是爸爸曾经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他就记对过这一次日子。火车头是全金属,轨道是特制的拼装款。家政阿姨每次擦拭这台小火车都会格外小心,连他自己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玩一次。
    是啊,爸爸。
    说实话,他该去死。他们都应该去死。
    昨天晚上他们又吵架了,闻岸潮到现在心脏都还突突的跳。
    这种糟糕的心情达到顶峰,是在早上与某个阿姨打过招呼后,听她在背后和人感叹:这孩子,父母都那样了,性格还这么好,真是打小就给所有人续命!
    他听到了,听到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皮肤下长出了好几个usb接口。这个完美的小人形充电宝,手里正拎着五个人的早饭:吵架后不知所去的父亲、在家里歇斯底里的母亲、劝架安慰的游辞妈妈,半夜被吵醒又睡着还未醒来的游辞,以及一夜未睡天不亮就自觉去买早饭的自己。
    回来后,他就一直与小火车对视到现在。
    游辞:“我也要玩,我要和你一起玩……”
    很奇怪。有些时候,闻岸潮觉得他们太像了。简直没有人比他们的命运更相似,这让他在自己的心里总是很特别——毕竟,谁不想保护另一个自己呢?
    但也有的时候,闻岸潮认为他非常小孩、非常没脑子,非常非常……烦人!
    烦人精围着他跳舞,小小的闻岸潮保持着沉默,眼神就像一个被生活耗尽感情的成年人。
    他说:“那你闭上眼睛数十下,我就和你一起玩。”
    游辞果然听话地闭上眼,认真数数。
    等他数到七,闻岸潮悄悄伸出脚,轻轻一勾。
    下一秒,游辞扑倒在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声让闻岸潮猛地一僵,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会摔得这么狠?
    他呆呆地看着游辞缓慢地抬起头,鲜血从额角滑下,小孩迟钝地摸摸伤口,睁大眼睛——
    放声大哭。
    “不许哭!”这是作为哥哥的第一声命令。
    游辞哭得更大声,眼泪砸下来,像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懵懵懂懂地攥紧拳头,与自己的本能较劲。
    闻岸潮手忙脚乱地去止血,先拿自己衣服按住,没用,又拿桌上的餐巾纸,胡乱地摁在游辞额头上,纸湿透了,换了几张还是止不住,反而更狼狈;后来干脆端水来给游辞洗,结果弄得伤口更红,血混着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板上。
    他开始慌了,怕游辞喊妈妈,更怕自己挨骂,最后干脆一把抱起他,急匆匆地冲进浴室,翻出医药箱,拧开碘伏,手抖得差点倒翻。
    “还流血吗?疼吗?还想不想哭?”
    “不了。”游辞晕乎乎地回答。
    他松了口气。
    然后,说出第二声命令:“别告诉你妈妈。”
    他看着游辞还在抽气,眼泪在睫毛上闪着光,心里莫名发慌。想了想,咬咬牙,把小火车塞到游辞手里,硬邦邦地重复:“别告诉你妈妈,听明白没有!”
    像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某种紧张,游辞慢慢地点头:“好。”
    小孩抱着小火车,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不告诉妈妈。”
    他轻轻摸了摸火车头,然后伸出手,轻轻推回去:“谢谢哥哥,我摸好了,还给你。”
    “……我送给你了。”
    “你不喜欢了吗?”
    “就是送给你了。”他背过身去,“不要再问了。”
    游辞看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地问:“好吧,你刚刚是在和火车玩木头人的游戏吗?”
    “什么?”
    “你不吃饭,也不说话。妈妈叫你,你也不理。我让她不要吵,因为我要帮你赢。”
    那时候,闻岸潮就一个字都说不出。过去若干年后的现在,更是只能这样看着他,看着和那时比,一切都只增不减,堆积成山的愧疚。
    第47章 一丘之貉
    “没有……你觉得恶心?”
    昨天晚上,游辞记得自己这么说。
    闻岸潮与他拉开距离,非常正人君子地点头。他双臂下垂,手指交握在一起,表情有些严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游辞刚要开口,突然被他掐了下脸。闻岸潮说:“你就是在装醉。”
    游辞脑袋一热,喊道:“就装醉怎么了!”
    闻岸潮听了就笑,平和地与气鼓鼓的游辞对视。半分钟过去,游辞败下阵来,嘟嘟囔囔地别开视线。
    闻岸潮:“看来你不傻。”
    游辞神色紧绷地看着他。
    闻岸潮:“知道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
    原来在说酒桌上的事,游辞略松口气:“我当然不傻。”
    别问我为什么装醉。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